贞白掌心抚在地涌金莲上,蓄了股阴气,令缠绕在颅骨上的根茎倏地生长,直扎地底,延伸探寻,她微微侧首,蹙眉道“不太对。”
李怀信下巴一抬,冲冯天道“下去看看。”
然而不知为何,灵体却无法渗透地下,冯天试了几次,
都被阻隔在外“有封印。”
以防孤魂野鬼误闯,佛寺葬塔的地宫一般都会加封印护持,不然随便来只野鬼就能在地宫里头溜达瞎逛,还让不让逝者安息了
李怀信偏头,问空舟“地宫的入口在哪里”
“你们要”空舟话未说完,倏地瞠目,一颗乌木佛珠直逼面门,他来不及躲避,被冯天猛地撞开,佛珠擦着眼睫击在身后经幢上,叮一声弹滚在地。
接二连三叮当响,一把佛珠暗器似的掷出,李怀信贞白旋身避开,以剑格挡,只见那名住持,也就是番僧波摩罗,不知何时入得塔室,手捻佛珠,弹指射出,携裹一股暗劲儿,打在剑上,剑身嗡嗡震颤,震得手臂发麻,李怀信挥刃,将佛珠剖成两半,不屑冷笑“还没去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儿了。”
多省心呐,免得他再劳神费力的去捉,正好将这作祟的番僧与极乐之境一并抄了。
波摩罗冷哼,斥他狂妄“胆敢在华藏寺挑生事端,就休怪老衲不手下留情。”
李怀信最恨恶人先告状“你这邪僧作恶在前,残害华法寺千名僧徒,炼成法器造个芥子世界,损人阳气,却反咬我们挑生事端,好不要脸”
波摩罗原本波澜不惊的眉头一拧,双目陡变凌厉,杀空舟一记刀眼,就知道这只地缚灵是个祸害,早晚都得给他整出点儿麻烦,奈何空舟又堪大用,遂一直留着,却留成了个心腹之患,他对法华寺所做下的种种,本应该神鬼不知,毫无痕迹的抹去,奈何百密一疏,让空舟成了他无法销毁的铁证。也正因如此,他才谨而慎之,从未泄露半分自己的目的,那空舟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却不料,竟被这个不知打哪儿来的毛头小子,一语道破玄机,认出极乐之境是以千名僧徒炼法器,造出来的芥子世界。
没点见地和造诣,根本无人能一眼观透,何况对方还不是佛门中人,却涉猎颇深。
波摩罗再不敢轻敌,料定其来头不小,尽管对方看着不过二十出头,却也绝非泛泛之辈。
波摩罗一拢佛珠,攥进手里,威慑道“既知道是芥子世界,尔等还敢造次。”
李怀信心高气傲,简直要被他逗笑了“我说你,
吓唬谁呐自己没本事,只能依靠旁门左道造出来的芥子世界,有脸跟这儿耀武扬威信不信我能给你一窝端了”
冯天捂脸,这祖宗就会逞口舌之能,口气永远都比能耐大,最擅长以横治横,以暴制暴,霸道惯了,放出去的话,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大言不惭。用寒山君的话来说就是小兔崽子太傲傲得他自己心里都没数
但胜在气势迫人,不比一般野小子的年少轻狂,他底气太足,功力也十足,剑去来势,英姿飒飒,往往真能慑住全场,好比现在,波摩罗就闻言色变,当然也可能是给李怀信激的,他苦心经营十余载,不知耗费多少心血筑成的芥子世界,岂容他人上蹿下跳的跑进来捣乱。
波摩罗手中锡杖一旋,显然已经动了杀念“不知死活。”
李怀信早就心气不顺,想找个宣泄的途经,如今正好拿这个番僧开刀,痛快淋漓打一场。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番僧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在手下抵不过寥寥数招,就落了下风,一直东躲西藏。李怀信打不过瘾,手上越发狠厉,剑锋凛凛扫过,劈断了矗立在侧的一根经幢。
波摩罗诧异回头,蓦地闪身,李怀信一剑挑过去,搅在锡杖的双环中,金与刃刚猛磋磨,响起令人牙酸的交鸣,李怀信的剑尖擦着波摩罗的咽喉扫过,划破皮肤毫厘,一条殷红的血痕。
贞白静立一旁,却隐隐看出不对劲,李怀信穷追猛打,占尽上风,可一招一式都显急躁,或者说,他太急躁了,不似平常的状态,哪怕之前在乱葬岗和七绝阵,千难万险,也不见他如此急躁过。
波摩罗被逼得一退再退,情急之下,竟一把抓了贞白,去挡那挥斩而下的剑势。
俗话说,柿子都挑软的捏,相较而言,这里面一早和冯天都是软柿子,波摩罗却非挑了其中最硬的那个,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他自不量力的想拿贞白做人肉盾牌,却惊骇的发现压根儿扯不动,这人就像焊在地上的千斤柱,纹丝不动,然后反手将他擒住了。
贞白心觉不对,这老和尚太弱了,与空舟口述中的番僧简直大相径庭,贞白拽了他一把,蓦地发现,手上的人分量太轻
。
而此刻李怀信的长剑直刺过来,对着波摩罗的胸腔扎进去,却扎了个空。
倏忽间,波摩罗就在贞白手中消失了,只留下一件焉瘪下去的僧袍。
众人皆愣,贞白淡声道“只是一缕阴魂。”
“不可能。”李怀信难以置信“若是阴魂,你我怎么可能看不出”
但事实就是他们谁也没看出来。
“障眼法吗”冯天隐隐有些发怵“或者是,我们也被卷在一个空间里而不自知”
贞白环顾四周,语气笃定,给冯天喂了一颗定心丸“不是,仍在现实中的佛塔里。”只不过,她左眼隐隐泛出绿光,似一只蛇目的形态,幽幽盯向楼梯处,有一缕阴气自缝隙里渗入地底。
她敛了绿瞳,转瞬恢复常态,指向梯阶处,问空舟“那里,可是地宫入口”
方才发生的一幕完全令空舟措手不及,他只是出于本能的点头回应贞白,看向楼道的一瞬,突然一个人至上而下,跛着脚,跌跌撞撞站在台阶上,一副狼狈样,磕得头破血流。
四目相顾,空舟倏地睁大眼,瞳孔紧缩。
顾长安扶着栏杆,已经虚脱得快要站不稳,他在充满温香嬉乐里晕头转向,终于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然后跌跌撞撞,挣扎着,一扇门一扇门的闯,他在里头满世界找寻,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对缠上身的美人儿避如蛇蝎,他惊慌的躲,磕得头破血流,终于让他推开又一扇门,撞下塔楼,狼狈的站在扶梯上,一抬眼,就看见立在金莲中的白衣僧,刀刻的眉眼,恍如初见,他唤唐季年,三个字,像刀刮在嗓子眼,鲜血淋漓的念“唐季年”
一把破碎的嗓子,哽在喉间,像是历尽千辛,终于破镜重圆,却迟了十三年。
空舟定定相望,短短须臾,仿佛耗尽一世光阴,又仿佛一眼万年,他张了张嘴,千回百转,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只是见对方开口,顾长安的眼眶就涩了,他朝唐季年跨步,却恍惚得一脚踏空,摔下去的瞬间,泪眼朦胧中看见他朝自己奔过来,抬起双臂,像是想要接住他,那么快,快到只是眨眼间,十几个台阶的距离,缩地成寸就到了跟前,顾长安便朝他伸出手,想搭一把,更想抱住他,却在相拥的瞬间穿魂而过,一把阴寒至极的冷气,猝不及防地渗皮透骨,凉得他哆嗦
顾长安摔下台阶,被李怀信敏捷撑了一把,他顾不及站稳,猛地抬头,盯住唐季年。
这一刻,他们四目相顾,却不是破镜重圆,是阴阳相隔,是参商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