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贾宝玉与贾蔷在一块儿,头一日下学回去,王夫人问话,贾宝玉便说了与贾蔷同桌,得其介绍学内情况。王夫人寻思着贾蔷也算是近亲,又恐宝玉在学里孤单,索性吩啥了把贾蔷的一份伙食也算在内,与贾宝玉一起吃。上学第三天,午间贾宝玉和贾蔷一块儿吃饭,贾宝玉一偏头,就看到学里的其他人正捧着学里供应的茶水午饭也在吃。伙食瞧着倒不大好,一荤一素一汤一饭,咽下饭粒儿,悄悄问贾蔷“这几日到了饭点儿外头都有人送饭进来,我前两天没留神儿,今儿一见,他们吃的都一样儿,难不成是一起办的”家学也有学生食堂
贾蔷也悄声道“可不是。”
原来这贾家之义学,原系始祖所立,恐族中子弟有贫穷不能请师者,即入此中肄业。凡族中有官爵之人,皆供给银两,按俸之多寡帮助,为学中之费。特共举年高有德之人为塾掌,专为训课子弟。因在家学里读书的人,多半是贾家族人或是亲戚,经手之人办的茶饭虽不能说是珍馐,倒也不至于掺了沙子食难下噎。家中生活略清苦一些的,倒还巴望着能进来混顿饭吃。又因目今贾家有官爵的,也不过是荣宁二府罢了,只要求了这两家能说得上话的主子,偏远亲戚也能来混口饱饭,故而进来的就不全是读书的,倒有大半是来混饭的。
“既然是蹭饭的,就是统一伙食,自然没有点菜一说了,可不就是吃的一样的么都是府上人着人一总弄了来再分的。”贾宝玉“哦”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再看贾蔷神色自若,一句“你以前也是这样吃的”就卡在嗓子里说不出来了。想来贾蔷有东府照顾,总要吃的好些吧眼风一扫,不小心又瞄到了几个小学生望过来的目光,那眼神儿,似乎对自己桌上的饭菜挺感兴趣的。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话虽然不太应景,可贾宝玉的脑袋里偏偏就映出了它。逃也似的躲开不知哪房亲戚的目光,贾宝玉闷闷地吃完了一餐饭,拉拉贾蔷的袖子,贾蔷会意,两人出去饭后散步兼说话。
贾蔷先伸了个懒腰“
宝叔方才可是看上了香怜”贾宝玉没听清楚,心里纳闷薛家表哥还没上京啊,哪里来的香菱贾蔷见贾宝玉没答复又笑道“这学里谁没几个相好的这个香怜我也弄不清他是哪一房的亲戚了,横竖不是咱们家的兄弟子侄,只是附学读书混日子罢了,学里也有家境略好些的,他跟人家好了,人家帮衬他几两银子罢了”正在解释一下其中门道,又上下打量了宝玉一番,忽觉得不对,这位小叔叔年纪也太小了,跟谈不上“跟谁好”,设若让他回去与王夫人等一说,自己就要吃瓜落,忙又解释“都是同窗,互相帮衬罢了。”
贾宝玉听贾蔷说了这许多,才弄明白这“香怜”是某一同窗之名,当下也不与贾蔷客气“你说这香怜,怎么个男孩子取个女孩儿的名儿”贾蔷险被自己的一口口水给呛着了,想解释的时候又听贾宝玉道“你说的这个香怜究竟是哪一个”
贾蔷这回是真的给呛着了,咳嗽了半天方道“那个穿青色衣裳的就是他了。”心中大叹宝叔到底还小,再过两三年可好开窍了,真不知道要便宜了哪个去。
贾宝玉又问道“这香怜家中果然艰难书读得如何竟是个划粥而食的么若是书读得好,不如我回了老太太,帮衬他些也还使得,设若得中,也是一桩美谈了。”贾蔷心说,这“香怜”还有另一个“玉爱”也不过是占了亲戚的名头罢了,比那卖屁股的也好了多少,他们若真是个发愤用功的,也就不会跟人咂嘴了。贾宝玉见贾蔷撇嘴冷笑道“真要是个上进的,也不会与人淘气了。不过是仗着生得妩媚风流,好哄好罢了宝叔再不用理会他的,只管当不知道有这个人。”
贾宝玉早见识过贾蔷与贾蓉的勾当,怎会不知道贾蔷如今口中所指心中更加纳闷,难道贾蔷与贾蓉好竟不是为了图宁府的资助竟是真的心中有情意然而贾蓉婚期已定,再观贾蔷竟是该吃多少吃多少,一样的喜笑怒骂,脸上也没瘦下半分。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了。贾宝玉有点儿看不透贾蔷,虽说心理年纪比贾蔷大了十岁,知识积累比贾蔷多了两百来年,他依然弄
不清楚这位大侄子心里想的是什么。
两人慢慢走着,又听到家学里钟响,齐往学堂折回,依旧读书去了。
代儒坐在案后,依次检查学生的功课,他也知道这家学混乱,这么些年也没教出几个争气的人物来,慢慢的也不很上心,只督促着孙子贾瑞用功读书以期考一功名来。然而贾宝玉又到,自着却是与贾珠一样用功的,老先生不免对他多上了一分心思。
考得贾宝玉背熟了关雎,代儒便叫他上来一句句讲解,又问“懂了么”贾宝玉道“书是懂了,只有一事不明白。”代儒道“你说。”贾宝玉道“在家的时候,老爷叫我先把四书一气背熟讲明,太爷这里却先讲诗经,不知是什么缘固”
代儒道“你老爷说得固然不错,四书是根本,你却不知道,县试、府试、院试,先考的是通三经或五经,除开四书,五经也要能通诵、默写了方能中秀才的。此外尚要懂韵、通史,你东府里的伯爷,秋闱、春闱之题,便有一道是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不懂史,如何写”
贾宝玉先从贾珠那里知道了大概的科举流程,不想代儒这里居然还有更多的细节等着他。当下垂手道“明白了。”代儒道“你且把今日书温好,把下篇背齐再来,秀才岂是好考的没三、二年的功夫,只怕过了县试也过不了府试呢。”贾宝玉心中一惊,连声应了,代儒见他重视读书不是来厮混的,心里也喜欢,又道“你不必心慌,照我说的慢慢来,你不负功夫,功夫也不负你。秋闱、春闱之史、策,你先不用琢磨了,现在你也琢磨不透,竟先应付了进学之事。”
贾宝玉又应了,这才捧着书下去了。
下面是贾蔷捧着他那本崭新的论语,上去让代儒考旧功课、教新功课。
贾宝玉从不知这古代民歌居然如此难学,一部诗经,讲了两个月还没讲完四分之一,诗三百啊,两个月,十日一休息,方才讲了六十篇。就这样,贾宝玉脑子里已经满是四字一句四字一句了。这
日贾母道“贾蓉要娶亲了,各处亲戚都来帮忙,学里也该停几日了,你这两个月未免太用功,也趁这事儿玩几天。”贾宝玉方才惊觉贾蓉成亲的日子到了。
学里果如贾母所言放了几天假,因代儒也是族中长辈,更有同窗也要到宁府混个脸熟,帮衬着做些琐事。学生老师都有事儿,放假也是自然的了。
宁府娶儿媳妇,自是热闹非凡,连忙着做神仙的贾敬都回来应景儿了。宁府与荣府商议着,依旧是宁府宴官客,荣府宴堂客,固是因为宾客极多男女有别,也有借着荣府里贾母、王夫人等的诰命与家世人脉撑场面的意思。
贾母又把宝玉留在身边,不令去宁府凑热闹,只让贾珠去宁府帮忙接待宾客。因贾敬是进士出身,倒也有几个同年座师一类的来到贺,贾敬素来懒见人,便让同是读书人的贾珠招待。一是身份相应,二也是让贾珠经营一下人脉。贾珠乐得向前辈请教,贾宝玉也乐得在贾母身边收红包。只可惜贾母不令他喝酒,贾宝玉真有些馋了。
王熙凤抿嘴一笑,悄悄拿着盅子递了过来“只这一盅儿,多了可不能够了。”贾宝玉笑着抿了,度数不高,却极醇,是好酒。久违了的酒香。贾宝玉也不争着再要多喝,他只是怀念酒味儿,对于酗酒却是没兴趣。上辈子也馋过酒,可再馋酒的人,让你上了酒桌只管挡酒,可怜的石磊同学刚工作那会儿,年青、男人、没资历,这三条就让他成为挡酒的那个炮灰。一天两天一月两月还行,不用一年,包管你见酒就吐,最大的希望就是“好好吃顿饭”,纯吃饭
怀念完毕,贾宝玉道“谢谢凤姐姐啦”被王熙凤一指头戳到脑门儿上“好好儿吃你的饭罢。”言毕,笑着去了。贾宝玉不再想吃饭了,与贾母说了一声,往屋里歇息。
贾宝玉房中外间,李嬷嬷正在与众人说闲话。如今屋里的小丫头都是新来的,没见过先前许多热闹,此时也不嫌她啰嗦,倒缠着她讲古。只听碧痕道“听说小蓉大奶奶的嫁妆竟有不少呢,可惜我没看着。”
李嬷嬷撇嘴道“不过是把那府里的彩礼换个壳子再送回来罢了。要说嫁妆好,还是咱们
家太太的,琏二奶奶的也不次。珠大奶奶家里中是读书人,金的玉的见得少,只听说带来的字画儿什么的比金银还值钱。小蓉大奶奶这个,”咂咂嘴,“真算不得什么。”
贾宝玉在屋外放重了步子,袭人听到了脚步声,起身去看,见是宝玉便道“二爷回来了”屋里人都起身来,宝玉问了一声“嬷嬷好”,才说“外间太吵,我来歪一会儿。”李嬷嬷打量了宝玉一阵儿“哥儿瘦了。”
贾宝玉道“读书自然要辛苦些,我倒觉得壮了些儿。”李嬷嬷又絮叨了一阵吃什么、睡得如何之类,直把贾宝玉本来还清醒的脑袋搅成了浆糊,才满意地离去。贾宝玉一头扎到被子上“我可真得睡一会子了。”
袭人等都拿帕子捂嘴直笑,袭人一面笑一面上来给他除鞋袜、去大衣裳“天凉,睡也脱了衣裳再睡,穿着大衣裳睡着不舒服仔细着凉。”
秦可卿进门儿,过了婚礼、拜了宗祠,由尤氏带着往贾母面前来请安。贾母虽曾打发了婆子去看过一遭,回来都说好,然未亲见过她秦可卿没有母亲,便是借着女眷走动相邀看戏都不能。初一见面,见秦可卿体态袅娜,举止大方又不失礼数,且秦可卿失母,家中一应事务皆由她操持,也是个会过日子的,贾母心下点头,待她自与别人不同。
贾宝玉却没见过秦可卿,他又往家学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