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三姐在这个时代算得上是个失足妇女,在正经人眼里绝称不上是好人,但是她真的尽力要做一个好妹妹。尤其是在求嫁柳湘莲无果之后,便知道自己这辈子难有好结果了,一门心思想要帮助多少看过一点儿希望的姐姐过得好些。过年的时候,她就撺掇着尤老娘叫把尤二姐接到家里来看看,尤老娘有什么本事能跟荣国府拧呢还得叫宁国府里尤氏帮忙。尤氏被架在墙上下不来,又有贾珍,心里实是稀罕着尤三姐的,再者大年下的也禁不起她这样闹,尤三姐尽力说了几场“你那些个心事儿姑奶奶懒得管,我只管我姐姐过得好就成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们不豁了出去,这会子不早叫你们活吃了才怪。赶紧的给我姐姐正了名,不然咱们有得看呢。”尤氏贾珍只得厚着脸皮借着送年礼的当口到荣府去讨嫌。
荣府这里尤二姐怀孕的消息刚刚让上头知道,贾母等正在气头上呢,见到尤氏来了又提这个事儿,贾母的脸色就很不好。王熙凤见贾母怒了,心里是称意的面上却要做好人,劝贾母不要生气。贾母直接问尤氏“巴巴地不顾国法不要脸面往上贴着琏儿这个孽障,这会子又三天两头要往外头接,真道我这里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邢夫人从旁不言不语,王夫人顺势对尤氏道“大年下的忙正事且忙不过来呢,你这会子又来说这个。再说了,事到如今,想瞒都来不及呢,你又要把她接来接去,生怕别人不知道有她这个人有她这件事儿”
尤氏受着夹板气,还得把人给接了走,尤三姐在外头立逼着贾珍要见人呢,贾珍父子两个算是怕了她了,只好叫尤氏出头。尤氏这会儿哭起来都不用酝酿情绪,她是真的想哭了,帕子捂着嘴,眼泪不打顿地往下淌“前世的冤孽叫我遇着了他们。”问题是尤二姐怀了孕了,贾家还真不放心把她放出去乱跑。
先把人接出来是正经,想到这里尤氏忙说“三个月的身子还没显怀呢,也就是这个时候接出去见一面儿,看完了也安心。往后怕有好几个月没机会见着呢。”王
熙凤笑问“合着是我叫你们不安心了”大过年的她就咽下了另一句话,不过从她的笑脸上尤氏也看出几分意思了,呐呐不敢接话,只好给贾母磕头讨情“她不见了大半年,这好好一个大活人儿总不好说平空不见了。这会子露半个脸儿,也叫外头没话说。”这话绵里藏针了。
思前想后,贾母还是允了她接了人去,心里是很不痛快了,都没把尤二姐叫到自己院子来交人。只对尤氏道“事到如今,我说什么你们也只当没听到只管打你们的算盘,我也不管你们这些。只有一件,你们那府里嚼舌头的非止一个,你都要管好了,要是传出不好的话来,牵连到了琏儿或是旁人,人你接了去,就不要再把这祸根子送过来了。我们虽不愿生事,却也不很怕这点子事。”言下之意,现在不过是想要个里面光鲜才这样,真出了事撕了脸,荣国府也扛得住。尤氏脸吓得黄黄的,一迭声应了。尤氏前脚出了院子,贾母就气白着脸对邢夫人、王夫人并王熙凤道“琏儿呢做出这样丑事来,他倒躲了”又喝令家下不许传出闲话来。好在过年,还需要贾琏这张脸出去应酬,才没被动家法。
尤二姐被接了出去,尤三姐一见了她就竖眼了,尤二姐比起在外头关起门来当山寨二奶奶的时候明显的憔悴了。在车上的时候就已经抱着尤氏哭了一场,哭得尤氏心烦意乱,及至到了宁国府,她眼泪还没干呢,见到她母亲和妹妹继续哭。尤三姐见不得姐姐吃亏,先骂贾珍、贾蓉“你们只好哄我们姐妹取乐,我姐姐有不如意处,看我饶了谁如今不明不白地弄到他们那里,丫头不是丫头、太太不是太太,打量把我们当傻子呢”又问尤二姐是不是受了泼妇的气“你只管与她硬起来,她不好惹,难道我们是软杮子”
贾珍目视尤氏,尤氏一口气憋在胸口险些撅了过去,还得上前劝着“你消停些儿罢偷的锣儿敲不得,你道他们不声张就叫你拿捏得住了就得捧在手心儿里了他们声张不得,你们就能声张了那边儿好歹是个男人,事儿放在他那里是风流,在你们这里,算什么你自己说就算他一时半会
儿丢了官儿,依旧是荣国府的琏二爷,你二姐还要不要做人了”
尤三姐这才住了口,尤二姐也从旁哭道“原是我糊涂,怪不得旁人的。妹妹少说两句罢,真到了那一步,我唯有一死了。”说得尤三姐噎了半天。尤氏等又问了,二姐的生活情况,说来尤二姐的生活至少比在娘家从物质上要好很多,至少在娘家没丫头伺候着,但是心理上的压力就大了。众人只好叹气。最后还是尤二姐收泪道“只盼等这孩子生下来就好了。”尤三姐道“天可怜见,叫你得个哥儿日后也好有个倚仗。”
尤氏听了心里暗暗叫苦,最新的流言就是关于这孩子的,太巧了,平儿也怀孕了,日子都不错的,尤氏也是个伶俐人,到这会儿她要是还猜不到也就不是她了。到时候吵嚷出来,尤三姐的脾气尤氏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本是两府秘事,也就罢了,问题是尤二姐回来之后,着紧照顾着自己的肚子,开始并不闻窗外事的,年下忙,又没人理会她。等出了年,慢慢听婆子们的八卦里,说平姑娘有了身子,尤二姐平日也得平儿照顾,想去看她,不意发现平儿肚子是有点凸起,但是行动间不大对劲尤二姐自己就是孕妇,自是知道的。后来又慢慢听了一点风言风语,尤二姐开始还没联想到呢,等她想明白了,才是真的晴天霹雳。
王熙凤见她一连几日茶饭不思,暗暗解恨。平儿装了一个多月的孕妇,心里很矛盾,她可怜这尤二姐却不想接收她的儿子。眼看尤二姐日渐憔悴下去,贾琏也发现了,问她也不说,贾琏躁得摔帘子出去被尤二姐又哭了回来,说出了自己的担心。贾琏心里直抽抽,他也不喜欢这样的安排,但是尤二姐心里有些绝望,以后茶饭更少,贾琏看不过眼了,居然许诺“你的孩子谁也夺不了。”尤二姐这才渐渐好了。
贾琏往王熙凤那里又抱怨了好一阵儿,这会子尤二姐是弱势,贾琏纵不如往日爱得深却依然心疼着,不但说了王熙凤“人都快叫逼死了,她没了,儿子也没了,谁也别想要了。”捎带着把平儿也说了两句。一妻一妾气个半死,要不是你管不住自己,至于有今天
么这下儿平儿也不理会尤二姐了。王熙凤干脆去邢夫人那里一哭“她生了下来,事儿还瞒得住么至今还没入籍呢,到时候二爷可怎么办这样的罪名儿,就是袭爵也要多降两等,到时候连太太带我都没脸了。”邢夫人根本不愿意管他们的事儿的,乐意看他们的笑话,但是想到自己还是贾琏名义上的母亲,贾琏要是因此获罪,她的诰命也要黄了,不得已把贾琏叫来说了一顿,贾琏当面唯唯,就是不接茬。邢夫人大怒,干脆把尤二姐叫到跟前来狠训了一回。
尤二姐本就是弱质女流,哪经得邢明白无误地表示老实呆着,别乱蹦跶,日后才有个名份,家有家法,孩子老实生下来然后就跟你没关系了。回来她就病倒了,病倒了自然要请大夫。其实依着府里诸人,一大半的主子是希望她消失的,另一半如贾政等则是希望孩子生下来她再消失。但是谁叫她还不是贾家人呢一个大活人在你们家没了,这事怎么说都不好办,尤家还有人呢。尤其王夫人还想给贾宝玉说亲,这当口不宜有这样的事传出。
自贾母往下邢、王两夫人并王熙凤四个人都希望她小产,想动手的时候又都犹豫了,前三位是因骨肉有些不忍,后一位原是无顾忌的,但是做了母亲之后多少有些手软了。还有就是碍着东府与尤三姐了,几个月的时间够荣国府把尤家的底摸透了。最后王熙凤道“太医哪是随便给人看病的呢不明说是咱们家的主子,那是折了太医的面子,咱们家的女眷是有数儿的,巴巴来个看妇科的就瞒不住了。”贾琏还说“命都快没了还管这些个。”被邢夫人一口啐在脸上“就她一个金贵,比全家的脸面性命都金贵为着她叫你这般不着调,这个祸害就不能留。”说得贾琏不敢言声了。
最后拿了主意,从外头请大夫,推说是家里家人媳妇不好请来看看。贾琏亲自打发亲信请的大夫,大夫倒也有点本事,说是这事全凭宽心。尤二姐宽心,就得孩子还是她的,全家除了贾琏没人有那心意哄她。尤二姐这心病不去,身上的病就不好,孕妇生病,最惨的是胎儿没了。荣国府中的女人个个称意,大
观园里的几个姑娘倒是可怜了尤二姐一阵儿。
这事是瞒不住的,虽然荣国府上下说平姑娘可怜,但是宁国府是知道消息的,荣宁二府相伴日久,两家家下的奴才也有不少互相有各种亲戚的,流言这东西,两府奴才虽然知道事关主子,泄露出去主子不好了奴才就更惨以此至今未敢说到外面,但是私底下的流言可不少。
尤三姑奶奶坐镇宁国府里专管打听她姐姐的消息,有风声说她姐姐的孩子要不归尤二姐名下的时候,她就闹贾珍父子并尤氏,贾珍只好在外面截住贾琏,贾琏回家后的那个许诺也与此有一半的关系。及至尤二姐病了,她又折腾宁国府,贾琏派的人能那么快找个好大夫,里面也有她折腾贾珍的功劳。否则当时荣国府的重点是迎春的婚礼,还不会这般费心。最后孩子还是没了,尤三姐怒道“如今是活要把人给吃了”
尤二姐孩子没了是在贾宝玉随驾的时候发生的事,在此之前,尤二姐在荣国府的存在十分稀薄,贾宝玉对这人也没好感,本不在意的。谁料到这会儿又发生了这样的事儿这事儿难就难在尤二姐不是贾家人,偏偏在贾府没名没份住了大半年,尤三姐又是个泼辣的人,这件事上还占着理。荣国府要是心里没鬼,不用把青年女子这么养着人家亲娘亲姐姐还在呢。
贾宝玉回来听了这事儿,就对贾琏说“叫人看好了,别想不开,寻死的法子多着呢,断不好再折了一条命。”贾琏连忙答应了,回去嘱咐王熙凤,王熙凤巴不得她死,但是贾琏嘱咐了,只好找了两个大力的婆子“她要死了,我拿你们抵命。”果然尤二姐支开了丫环要寻死,幸而婆子看得紧,吓出了一身冷汗。又惹得贾母动怒,干脆对王熙凤道“以后这些个事儿不用告诉我了,不要闹大就是了。”
有尤三姐在,有个万事都想依着她的贾珍在,想不闹大都难。
贾宝玉发现,如果没有尤三姐,尤家就纯粹是死了都不出声儿的,尤氏贾珍是不会为了她们跟荣国府翻脸的,尤老娘已经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尤二姐
又软弱。弄了半天,两府鸡飞狗跳全在于她呢,贾宝玉不由佩服这个女人了。
更让人惊讶的是贾政,想了半天,居然是吩咐“赶紧过了明路。”贾宝玉傻了,他老人家不是应该把贾琏拉过来扳倒打个臭死的么对了,薛蟠那时候也是,打死了人贾政还想法子帮他脱罪,旁的什么也没说。贾宝玉对贾政的印象大大地改观了,谁再说老爷是死板道学,老子抽死他
过明路,要摆酒、改户籍,本来是贾府正式递个申请就完事的,尤三姐却在为她姐姐的二房名份与大家抬杠了“原说是娶的二房奶奶,这会子当丫头姨娘了”荣国府不怕事,王熙凤都说了“都察院那头与我叔叔熟呢。”但是要改户籍经过的手续就多了,贾府还是有爵的人家,就更招人眼了,弄个丫头姨娘便好办,填张卖身契就结了,但是尤三姐不傻,必要看了婚书才肯罢休:“上回就叫你们给哄了,这回再不能够了,吃亏上当一次就够了,不然就是没记性了。”事儿就这么僵持不下了。
要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强行过户,尤三姐打个烂羊头,但是这样的事儿不到逼急了,没人会做,京城耳朵多,平了事儿为日后埋祸患,不划算,以此只得另想他法。但是要让尤二姐做二房,除了贾琏勉强接受,估计连大观园里的姑娘们都要皱鼻子了。
恰在此时,贾宝玉被唐佑叫到了唐府,拎到了书房,门一关,扬一道飞镖过来,贾宝玉反射性地躲过,定睛一看,石质镇纸砸豁了角。贾宝玉冷汗下来了,幸亏唐学士也是书生,年纪大了,力气不够出手速度不够,不然
唐佑已经在暴喝了“贾宝玉你干的好事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居然国孝家孝的偷娶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