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般激动,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旁听到顾明田三个字时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的莫然。
薄瑾的脸色猛然煞白,她强自镇定:“休得胡言!”
舒雪君像是抓住了薄瑾的把柄一样,乐呵呵地继续嘲讽:“哟,你现下是恼羞成怒了?比起老娘这个魔修,你一个正道修士,却也能容忍这般不伦之情,看来你无华派虽为正道魁首,但也不过是一个藏污纳垢之地!比起那风月之所,也不过如此!”
这般羞辱之下,薄瑾气愤至极,扬手一刺,一道煞气凛然的剑气朝着舒雪君而去。
温婉如薄瑾,竟也有这般杀气四溢的一日。
这一击未中,却让处于恼羞成怒状态的薄瑾冷静了下来。
她执剑而立,看着舒雪君的目光冷酷之极,已有了几分她师尊顾明田的影子,全然没了平日里的温柔可亲,她开口,语气冰冷:“舒雪君,往日里本君放过你,倒让你觉得本君软弱可欺了,竟敢这般胡乱编排我师尊,你,当真是——罪不可赦!”
她已是对眼前的元婴女修舒雪君动了杀心,即便自己只是一个金丹大圆满,却没有丝毫惧色,如今说要取她性命,也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舒雪君看她这般模样,忽而一怔,随后冷笑道:“老娘还当薄瑾仙子是个如何温柔的人,竟惹得中州诸多豪杰竞相思慕,如今看来,果真是顾明田那厮教出来的弟子,便是伪装的再如何温柔小意,骨子里都是一样的冷酷凉薄!”
两人随即打斗在一起。
金丹与元婴的打斗余波何其恐怖,如何是一个才只有炼气九层的莫然能抵抗得了的,哪怕有阿白出来为他抵挡住了绝大部分的战斗余波,剩下的战斗余波波及到他,再加上方才被舒雪君打了一衣袖,简直算得上是伤上加伤,不过这些与他心里所受到的震击比起来,不过都是小巫见大巫。
顾明田这三个他几乎永远不愿意再提及,但是午夜梦回之时在梦里心里都恶狠狠地念叨着的名字,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在今天这么一个堪称是闹剧般的状况下再次听到。他更没有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在他心中已经被薄瑾浓墨重彩地画上一笔的非虚尊者,居然就是顾明田!
不,也许只是同名?
毕竟非虚尊者已经千岁有余,而他的父亲顾明田,谁能确认他到底多少岁呢?
怀着一丝自己都微不可查的希冀,莫然紧紧地搂住了阿白的脖子,他抬头看两人的打斗。灵力波纹光怪陆离,气浪掀起周遭的山林野树,惊起灵兽飞鸟惊慌而逃。
他的目光太过热切,被两人察觉到。
舒雪君在薄瑾这般不要命的打法下本就有些力疲,见此,冷笑一声,举掌就朝着莫然劈下。薄瑾比她更快一步将身上的一件防御武器朝莫然扔了过去,而后起势,百余道剑光齐齐发下,几乎将舒雪君捅了个对穿。
舒雪君重伤落地,呕出一大摊血来。
薄瑾也是筋疲力竭,脸色发白,周身灵力不稳,她虽然没吐血,但体内受的伤势不比舒雪君轻。不过薄瑾仍旧胸有成竹,她还能站着,即便拿着剑的手抖得厉害。
激斗一番,先且不说薄瑾以一介金丹力战元婴的恐怖,两人如今都已是强弩之末了。
薄瑾见状,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青色铜铃。见她竟然拿出一件极品灵器,舒雪君有些慌不择言道:“薄瑾!你当真敢这般对老娘?!老娘不就是逞一时口舌之快说了几句你和你师父的奸情吗?有必要这么赶尽杀绝么!?”
薄瑾面色冷然:“事到如今,你还要这般胡言乱语。”
她开始晃动手中的铜铃。
“啊!”舒雪君惨叫一声,她快语道:“薄瑾!你敢这般对老娘,老娘……啊!薄瑾,你看这是甚么?要是你再敢摇那个破铃铛,信不信老娘把你的这幅画拓印下来放到留影石传到弟子那里,这样你的私情就会传遍中州,不,是传遍九州四海,整个修行界的人,都会知晓大名鼎鼎的非虚尊者顾明田,竟然和他的女徒弟有一腿!哈哈哈!你来呀!哈哈哈!你敢不敢!”
舒雪君状若疯魔地拿着一幅卷轴和一块留影石,卷轴被她胡乱打开,露出里面的画。
“你敢!”薄瑾声音嘶哑地道了一句。
薄瑾想要冲上前去阻拦,但两人都已是强弩之末,不过尔尔,她又因强行催动极品灵器损耗了不少灵力,所以没能快速上前。但有一道白色的影子比两人更快,无论画轴还是留影石,都被阿白的一张嘴给叼走了,它颠颠地跑回到莫然身边,将东西吐出来,舔着一张脸留着口水看着莫然卖萌。
薄瑾松了一口气:“然儿,你收好拿东西,切莫叫舒雪君拿去了。”
莫然没有听从薄瑾的安排,他只是抬头看薄瑾,忽而问了一个不相干的话题:“薄瑾前辈,敢问一句,非虚尊者名讳?是不是真叫顾明田?”
“你是何意?”薄瑾疑惑道,她看莫然冰冷无神*的目光,心下一突,忽而一股不祥的预感蔓延开来。
“非虚尊者是不是叫顾明田?”莫然又问了一句,语气有些冰冷森然。
以薄瑾的骄傲自豪,虽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道:“不错,家师名讳,上顾,下明田。”
莫然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画卷打开,他看画中人,忽而整个人犹如被定住了一番,僵硬的像块石头,半晌,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呵。”
这画轴是上好的画轴,拿在手中光滑无比,白皙透丽,借着酷暑下的阳光,闪得有些耀眼,有那么一瞬间,闪得莫然眼眶忽而有些湿润了。
画上,是绵延不绝的青山云海,朝霞日出东方,云海茫茫,山青风浪,崖边,苍松翠柏之下,一人在石桌边煮茶,忍冬花茶的香味似还在鼻尖萦绕。
日出东方,煮茶打坐。
这都是薄瑾常挂在嘴边念叨过的,她说,这是师尊的习惯。
如今,却也出现在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叫莫然觉得如坠冰窟、浑身冰冷的可怕的人身上。
这张脸,穷极一生,莫然也不会忘记。
这是属于他记忆深处里,顾明田的那张脸。
龙姿凤采,剑眉星目,身姿颀长秀雅,世上再无一人可与他比肩。
在莫然的记忆深处,这张脸曾是多姿多彩的,他见过这张脸的主人的喜怒,见过他的温柔和宠溺,也见过他的决然和冷酷,但这都不敌,这画上人的谪仙出尘,如九天之上高高在上的神,带着不可侵犯的威势,压迫的叫人难以生出其他妄想。
“……原来如此。”
莫然又哭又笑,他抓着画轴的手似乎很用力,却又很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把这张纸给弄破了,他哭,他笑:“哈哈哈!原来如此!是他、竟然是他!是他啊!”
他状若癫狂,原本就受了内伤的肺腑,竟是生生地呕出一口污血来。阿白在他身边环绕盘旋,焦急地拿头颅蹭着他的身体。
他这般疯魔的宛若要堕仙成魔的模样,一时将薄瑾和舒雪君都给唬住了。
“然儿,究竟发生何事了?”薄瑾焦急道,她便是再迟钝,如今也猜到必然是有什么事情的发展超出了她的预料,而这必然还与师尊有关,看莫然如今这般样子,她还是真的担心这孩子会想不开走火入魔。
但无论薄瑾怎么说,莫然也没有理会她,反倒是舒雪君,又趁机冷嘲热讽了几句,幸灾乐祸的样子看得薄瑾额头青筋直跳。
若不是薄瑾和舒雪君两败俱伤,此时两人都没有多大的力气站起来再次拼命,两人焉能看着一个小小的炼气九层的弟子在那边又哭又笑?
很快,莫然平复了心情。他将画轴收进自己的乾坤袋,然后站起身,身边阿白守卫着他,跟着他。他看脸色惨白的薄瑾,却不知自己的脸色比薄瑾的脸色还要惨白。
看见此时三人的氛围都有些怪异,但明显这两人怕是有分歧,甚至是要分道扬镳了,舒雪君觉得自己抓住了机会,她娇笑一声,放柔了语气,对莫然道:“小弟弟,你现在可是看清楚了?要知道正道上的人,各个好似整天都要为着天下苍生如何如何,却也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要我说,你还不如就和我一样,做一个魔修,逍遥自在,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活着,生活惬意还不行么?”
“只要——”舒雪君娇媚的语气忽而一冷,她指着薄瑾,眉眼凛冽:“杀了薄瑾,本君带你回却月宫,引荐你去见伊彰尊者!”
莫然恭恭敬敬地朝着薄瑾拱手,俯身行了一礼。
薄瑾忽而一怔。
莫然平稳了语气,恭声道:“这些日子以来,莫然,多谢前辈的教诲和照顾,此情,终生难忘。但恕莫然,恐怕不能再跟随前辈去无华派了。”
他转身,看一旁倒在地上的舒雪君,面色冷然:“我虽注定不能与无华派甚至是正道之人为伍,却也不会恩将仇报。”
他使出了那招苍穹掌。
杀了舒雪君的肉身,莫然又用秦暝老爷子教的特殊方法将她的元婴束缚囚禁起来,而后转身,翻身坐上阿白,头也不回地奔着深林中去。
薄瑾一直强撑着站在原地,盛夏的日头打在人身上,燥热难堪,暖风熏人醉,她看着少年的身影在林间穿梭,没几下就消失不见。
一如他的人生,朝着一条未知的路一去不复返,头也不回。
猛然间,薄瑾觉得心口有些发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