仨儿子都大惊失色,两个大人却哈哈笑了起来。
“口误,都是口误,但译民你要真愿意,咱俩往后做亲家!”张开笑着说。
贺译民看了看旁边那个倔乎乎的,二郎神似的小子,说实话,从女婿的角度看,心里大写的嫌弃,但是毕竟是自己曾经的领导,嘴上当然不会说这话。
“开玩笑吧,那么小的孩子,咱不能说这种话。”他说。
超生还是笑眯眯的,对这一切都无所谓,但是小鱼正处在中二病的阶段,而且大人总爱开这种玩笑,说什么长大之后你给我当女婿啊我闺女嫁给你的,哼一声,离超生站的远远儿的了。
贺帅三兄弟也不甘示弱:“我妹才不嫁人,嫁也不嫁你们家,哼!”
陈月牙摇头看着几个儿子,仨儿子同时闭了嘴。
“我爱人从生小瑜的时候就伤了身体,身体一直不大好,我一直在四处打听,问看哪里有特别好的蜂乳,想给她买点儿,你也别客气,这蜂蜜你开个价儿,有多少要多少,我要把它全买走。”张开说。
人家都这么说了,你让贺译民再怎么说不要钱的话。
还好陈月牙把话接了过去:“我给你一大罐子吧,钱这话你就甭说了,我们真不要。”
家里再怎么穷也是自家的事儿,对丈夫的战友该敞亮肯定得敞亮。
从厨房里找了个陈年的油瓮出来,陈月牙满满的装了满满一大罐蜂蜜,装掉了将近半盆子的蜂蜜,又把油瓮拿一块油布密封着缠好,再把盖子盖的紧紧的,绑上系带儿,这才递给了张开。
“有时间咱们再聊,我今儿还有别的事情,译民,咱们完了再聊。”张开一手拧着罐子,一手抱着儿子说。
贺家三兄弟齐齐站在门口:“再见!”
不但这个挖走蜂蜜的叔叔他们以后不想再见,就是那条瘦津津的小鱼,他们也绝对绝对不想再见到。
“咱的蜂蜜,爸爸把一半都送人了。”等张开离开了胡同,贺炮第一个嚎。
贺斌已经跑到巷口再折回来,一个来回了:“真走了,那个伯伯还是给小汽车接走的。”
穿军装的伯伯,就这么带走了他们一大半的蜂蜜。
贺译民心里其实可愧疚了,整个公安局满世界的找钢材,是他的儿子们帮忙找着的,蜂蜜,闺女捡来的,他一送就送掉了大半,确实觉得脸上簌簌的,自己给家里的贡献,还不如几个儿子呢。
陈月牙低头看着超生:“刚才伯伯给你的啥东西,拿来我看看!”
超生笑眯眯的,从兜里摸出一把东西来,递给了陈月牙。
“两张中华烟的票,这得值多少钱啊?”陈月牙失声说,贺译民接过来一看,还真是两条中华烟的烟票,一条中华一百八,两条就是360块,所以说,一瓮蜂蜜,张开给了他整整三百六十块。
事实上,真正当领导干部的人,怎么可能白拿人家的蜂蜜,张开走之前,趁着贺译民俩口子不注意,把两张中华烟的烟票,就塞到超生的衣服兜兜里了。
还叮嘱她一定要藏好,等他走了再给爸爸妈妈看。
超生当然把烟票捏的紧紧儿的,但是,妈妈的眼睛也太尖了吧,她把烟票在手里还没藏多久呢,她就发现啦?
“咱家又没人抽烟,这烟票咋办?”陈月牙说。
贺译民拿着两张烟票也陷入了沉思中:“放着,有机会把它换成钱吧。”
当初在部队上,其实他退伍转业的时候,张开跟他一样也是连级干部,但人家一直在部队上,现在都干到师级了,而他呢,又还得在派处所从头做起。
人的选择有时候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当初他分明不想到钢厂,但父亲贺晃四处替他拉关系,跑到北京找人,专门从北京把自己的档案提到了钢厂,从那之后他的军人梦就断掉了。
只能说,把握好自己的人生,从头再来吧。
为了孩子们,总有一天他还是能奋斗上去的。
下午得去百货商店抢家具了,因为城里不比农村,你从山上砍颗树就可以自己打家具,所有的家具都在百货大楼,你得拿着钱,拿着票,排队去抢。
虽然生活在城里,但是,除了贺帅,别的几个孩子都没有去过县百货大楼。
用贺帅的话说,百货大楼,那简直是琳琅满目,啥东西都有,什么化妆品啦,衣服啦玩具啦,还有家具,对了,百货大楼可是县城里最高的楼,足足有六层那么高,而且每一层摆的都是商品。
而今天,恰逢周末,还是初一,是整个百货大楼货最足的时候。
为了拉家具,贺译民专门找门到居委会借了居委会的板车,这就准备去买家具了。
“进了百货商店要排队,里面的售货员态度可好了,有时候还会给咱们给糖呢。”贺帅坐在板车上,给俩弟弟吹嘘着。
贺炮嗷的一声,吧唧亲了一口妹妹:“要售货员真给我糖,我给超生吃。”
贺斌坐在板车上,遥遥看着进城的马路,瞅着妈妈没注意,嗖的一下就跑了。
贺译民蹬着板车,还在跟妻子慢悠悠的聊天:“也不知道今天百货大楼人多不多,我也很久没进过百货大楼了。”
“今天初一,正是百货大楼进货的时候,人肯定特别多,就看咱们能不能挤得进去吧。”陈月牙说。
毕竟贺斌和贺炮打小儿他们俩没带过,俩人也没尽心,拿孩子当回事儿,贺斌跑了好久了,他俩还不知道呢。
到了百货商店的门外,队伍排的就跟长龙似的,人挤了里三层外三层,但你要想进去,那休想。
贺译民停了板车,下了车找了一个正在排队的人问:“咋回事,百货商店咋挤成这样子?”
“今天不是月头,干部补贴票发下来了,小到烟酒糖茶,大到铺盖被褥,全在今天抢。我就想看看能不能抢两罐奶粉,我家娃眼看要断顿了。”男人说。
贺译民看这人手里拎个布袋子,一看就着急的不行,悄声说:“不行黑市上先找俩罐儿去?”
“黑市?早被治安办的打的光光的,你不知道吗,昨天治安队的整整抓了两大卡车的二道贩子。”男人说。
贺译民于是又折了回来,把超生放到陈月牙的怀里,又把贺帅放到妻子面前:“不行咱们挤进去看看?”
“算了吧,我怕丢孩子。”陈月牙说。
她好歹还记得别的俩,贺译民总会忘记。
这时候俩人一数,贺炮率先喊说:“二斌给你们丢掉啦。”
“咋把贺斌给丢掉啦?”陈月牙也是失声一声喊,不过就在这时,从人群里挤出个孩子来,头上顶着好大一个红肿的包:“妹儿,我真的要到糖啦,还是软糖。”
贺斌手里还真的有一块粉红色的,带着点透明的,软丢丢的糖,踮起脚尖来想给超生给。
超生接过糖,好奇的舔了一下,三个哥哥扬头问着呢:“甜吗?”
其实没舔出啥味儿来,但超生还是点了点头:甜!
“哎呀,我也想尝尝软糖是个啥味儿,贺二炮,你这糖咋拿到的?”贺炮颇为遗憾的说。
贺斌揉着额头上红肿的地方,摇头说:“切,你还是别进去啦,外头挤,里面更挤。”
陈月牙一看儿子这样子,就知道他是在百货商店里给人碰了的,估计那颗软糖,也是他被碰之后,别人才给他的。
“咋办,队都排不进去,这家具还咋买?”陈月牙揉着小斌脑门上的大肿疙瘩说。
贺译民扬头望着百货商店的大门,虽然说新社会讲究公民的自由权,平等权,一切平等,但现在的人,其实还是分着三六九等。
就比如说现在,黑市被打完了,但是只有干部们才有细粮补贴票,烟酒糖茶这些细粮,只有干部们才有得补贴,而今天正是发补贴票的日子,他自己也分到了一包茶叶,一包烟的补贴票,但是,抢不到你就没办法。
“算了吧,家具我再想办法,这百货大楼今天咱就不逛了。”贺译民说。
升任了派处所的副所长,他虽然也算个小小的特殊阶层,但总觉得这样去抢东西,于普通市民来说太不地道了一点。
陈月牙也觉得自己这样去抢东西,像那种急需要给孩子买奶粉的人就抢不到东西了,这样做有点不地道,于是说:“那咱们先回吧,改天等人不多了再来买东西。”
“人不多的时候百货大楼里也没东西啊。”有人骂骂咧咧的说:“这个乱道的政策哟,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一家子又要骑着板车回家,爸爸骑着三轮车拐弯的时候,突然,超生远远就看到有两个女人从商场的后门走了出来,因为其中一个女人的裙子特别漂亮,她定晴一看,那不她的后奶奶宋喻明和爸爸的前妻宋思思嘛。
“前门那帮人估计抢疯了吧,现在这社会,没后门的人就这样。”宋喻明说。
宋思思也摇着头说:“这百货大楼里也没什么东西,咋就挤成这样?”
“不是人人都像咱们一样,能从北京买东西来补贴,本地人眼巴巴的等生活用品,等不到。”宋喻明说着,突然看到贺译民从眼前经过,指着说:“思思你快看,那不贺译民嘛,看他那空板车,就是没抢到东西。人嘛,不往高处混,偏往低处走,就这样儿。”
妈妈在和爸爸聊天,几个哥哥正在板车上玩丢石头,只有不会说话的超生最灵光,耳观六路,眼听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