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一个不注意,超生已经爬上平台了,手叉腰的喊:“福妞,张福妞。”
何向阳家,现在只有一间八平米的小房子,这是何向阳搬到城里后买的,搭的上下铺,和程睡莲,福妞三个挤一块儿。
程睡莲好像特别喜欢有妇之夫,最近又搭上了一个,所以貌似住在这儿,但其实一直神出鬼没的,家里就只住着福妞和何向阳俩。
福妞正在盛自来水,给她外婆提水准备做饭,听见超生说话,转身就跑。
“说话呀张福妞,咱俩聊聊。”超生又说。
就在这时,何向阳等不到水,提着锅铲出来,正好迎上福妞,咣咣咣就在福妞的脑袋上敲了几下:“半天了等不住你的水,又在这儿给我偷懒。”
说着,一大脚把福妞踹倒在地,自己提起桶子走了。
超生长这么大,只给何向阳拍过两巴掌,除此之外还没挨过别人的打,张大嘴巴看着被打翻在地的福妞,一把就给妈妈搂了起来,抱下楼了。
“你叫什么名字呀?”陈月牙搂着闺女问。
“超生呗,陈超生!”超生回答的嘎嘎脆,当然,她的废话贼多:“福妞坏,哥哥以后不能跟福妞玩!三炮哥的鼻涕好长,脏脏,要学会醒鼻涕,二斌哥哥跑的太快啦,不好不好!”
就好比一个大茶壶,肚里有东西,但是倒不出来,从偷人参,抓投机倒把,再到福妞使坏,差点让两个哥哥被老炮修理,超生连说带比划,手脚并用,就连福妞诅咒俩哥哥死的话,超生一并告诉妈妈了。
当然,小孩子对语言的组织能力差,她说的前言不搭后语。
这要别人,闺女一下子就能说话了,而且说这么多,估计得给吓死。
但毕竟陈月牙知道自己这闺女和别人不一样。
她考虑了一下,把俩儿子叫了进来:“以后看见张虎家的孩子,离远点,别跟他们说话,明白吧?”
“好的妈妈。”贺炮说。
二斌心里有数:“那个姑娘心思深,我以后都不会上她当的。”
差一点妹妹就给人打了,俩兄弟这会其实也难过,撇着嘴,不说话。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俩刚回城,慢慢交朋友,以后肯定会又好朋友的。”陈月牙说着,一个个撸了一下毛,俩小家伙才嘻嘻的笑了。
只能说,孩子啊,虽然记吃不记打,但亏吃多了,自然就长大了。
“妈妈!”
“哎!”
“妈妈妈妈!”
“哎哎!”
……
喊到七八声的时候,陈月牙才觉得,这小丫头猛乍乍的会说话了就够叫人惊讶的,但她这话也有点太多了啊。
干脆说不完。
“我要吃葡萄,还要吃葡萄做的罐头,还要黄桃的罐头,梨子的罐头,好多好多罐头呀!”超生往嘴里丢了一枚葡萄,嘎崩一声就给咬破了。
转身,给二斌喂一颗,再给三炮也喂一颗。
那俩才不会一颗颗吃葡萄呢,是抱着嘟噜子啃,就跟那猪啃食一样。
“罐头只能用黄桃做,葡萄做不了,咱没葡萄。”陈月牙耐心的说。
“老炮儿家有好多葡萄呀。”超生坐在板凳上,吧哒着两条小腿儿。
说者无心,可听者有意,陈月牙也是灵机一动:街道的小罐头厂,也就当季生产几罐头,但罐头这东西不止有黄桃的,还可以有桔子的,葡萄的,苹果的,梨的,什么的都可以,要真的能卖出去,以后多生产几个品种的罐头,那销量是不是就起来啦?
要真那样,街道交给她的罐头厂,她完全可以不只是当季开张,也可以一直做下去啊。
要一直做,岂不是能一直赚钱?
“我这闺女,你可真聪明。”香了闺女一口,陈月牙说。
超生突然就会说话了,陈月牙吃惊完,得换贺译民和贺帅俩吃惊,贺译民当过兵,走路快,脚步又沉又快的进了门,听到一个小丫头的声音,还没反应过来,超生已经在甜甜的喊爸爸了。
“爸爸爸爸!”小丫头跑的不快,但小嘴巴快啊,吧唧吧唧的。
“突然就会说话了?”贺译民把闺女抱了起来,仔细端详她的嘴巴:“别是一场梦吧月牙,别明天她又变回哑巴吧。”
“怎么说话呢你,孩子会说了就是会说了,她就是贵人语迟,这不叭叭的,咋还能再变成哑巴?”陈月牙白了丈夫一眼,把闺女抱过来了。
但是,既然超生会说话了,那笔钱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攒,放开花了?
三千块呢,真要放开花。
他们可以替孩子们多扯几身新衣裳,再多买几袋子细米白面回来攒着,当然,陈月牙也有好久没有做过新衣裳了,还可以给自己多做几套新衣裳。
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太多。
“给你买上两套新衣服就得,别的钱不要乱花,咱们紧着点过,超生总归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你看她脑袋大身子小的,那么细瘦,备着个万一吧,万一她要再不会说话了,咱拿钱上北京,给她看病去。”贺译民说。
这是正理儿,陈月牙点头:“今晚给你们做顿好吃的!”
钢厂送来的半扇猪肯定早吃完了,米面油也只剩下三斤细白面了,这是个再大的领导都在馋粮食的年代,天天吃白面,那是在台湾的老蒋才能过得起的日子,咱们国家,就连领导人还天天小米加步枪呢。
没粮食了就得买啊,买粮食就又是钱,说不完的都是钱。
“给孩子们擀点细面条,我吃豆面的就行,我爱吃豆面。”贺译民说。
“吃什么豆面,今儿咱的超生头一天会说话,我还有了新工作,那得吃蜂蜜,预示着咱的日子比蜜甜!”陈月牙瞟了丈夫一眼说。
“那就给我一碗杂粮面,让几个孩子吃蜂蜜就行了,我不爱吃甜食。”贺译民其实是想省家用,但故意要这么说。
陈月牙突然往前一凑:“豆面苦,吃了豆面的人今晚甭想睡我的床!”
超生认真点头,嘴巴脆嘎嘎的:“我爱吃蜂蜜,我能睡妈妈的床!”
她要吃很多蜂蜜,这样才能赶走爸爸,做最有资格跟妈妈睡的人。
双目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当看到妈妈从罐子里拿出几块腌好的排骨时,超生已经在跺脚丫子了。
这还不算呢,三个小崽崽的口水稀哩哗啦的流着,堪称惊心动魄,因为妈妈居然把所有的清油全倒进锅里,然后就把蘸着蜂蜜的排骨一块块的炸了进去。
油炸蜂蜜排骨,这是什么神仙吃法?
几个孩子差点等不到大哥回来,就要迫不及待的开动了。
“啥叫个超生会说话了?”贺帅是在路口,听到别的孩子说起,一溜烟儿跑回来的,进门就听见超生在说:“这块给炮哥哥,这块给斌哥哥,这块要留着帅哥哥哦!”
还真的会说话啦?
贺帅头发都麻森森的,他拿起筷了坐在超生身边:“叫大帅哥!”
“小帅哥哥!”
“是大帅哥!”贺帅坚持纠正。
“小帅哥哥……”
“叫大帅哥……”
但实际上,贺帅喜欢别人叫他贺大帅,但人人都愿意叫他贺小帅,三炮也喜欢大家叫他大炮,但大家都喜欢叫他三炮,或者小炮,大概是因为他们兄弟还不够雄壮的原因吧。
贺帅借口上厕所,出去跑了一圈,对着颗树哭了好久,擦干眼泪,又回来吃饭了。
……
把几个小崽子扔回隔壁屋子,爸爸妈妈的中间当然只有小超生。
俩口子躺到床上,说的居然是今天给了他们黄桃和葡萄吃的老炮儿。
“真是没想到,老炮儿居然会给孩子们果子吃,他的想法现在应该转变过来了吧。”贺译民感叹说。
陈月牙也说:“除了脾气坏点,他应该没啥别的毛病吧,也是可惜,白白丢了那么好的工作。”
听爸爸妈妈说了半天,超生大概了解老炮儿了,原来呀,老炮儿伯伯可惨了。
他原来当兵,是和贺译民一起转业的,工作贼好,是人人都羡慕的,供销联社的卡车司机,在这胡同里属于工作最好的人之一。
但是,人嘛,总有个旦夕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