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一只红红的小荷包,超生跟着妈妈,得去吃饭啦。
“老炮儿哥,我记得玻璃厂后面有个卖面条的馆子,那里头的阳春面好吃,咱去那儿吧。”程睡莲回头说。
老炮儿却低头,笑着问超生:“咱们超生想吃啥?”
“羊肉汤粉!”超生吸了吸鼻子说:“刚才进来的时候,我看到有人在卖羊肉,羊肉汤粉贼香香的哦。”
一斤羊肉2.8,一碗羊肉汤粉2.5,程睡莲到了服装商场,工资比原来高了20块,一碗汤粉当然吃得起。
但是,老炮儿这人贼省,特别特别的省。为啥省呢,因为他前妻和闺女去世之后,剩下老丈人和丈母娘,在农村过日子。
老炮儿自己一年到头一件烂军大衣,给老丈人和丈母娘却春秋两季,单棉两双鞋,两身衣裳,两斤茶叶两包冰糖,从来都不会缺,自己节省下来的钱,全给丈人丈母娘了。
能在妻子死后,对丈人丈母娘十年如一日的好,程睡莲看上的,就是老炮儿这一点。当然,她也怕超生想吃羊肉,老炮儿舍不得呢。
“吃,既然搬新家,就得吃顿羊肉汤粉,走,去吃羊肉汤粉。”老炮儿说。
带着几个孩子,曲里拐弯儿的要出院子,程睡莲侧身从裤兜里往外掏着钱,现在这喇叭裤别的都好,就是屁股太紧,兜里装上几块钱,想掏都掏不出来。
出门外前走了近百米的地儿,就是羊肉汤粉店了,门口挂着一块木招牌:孙记羊肉汤粉!
大铁锅的羊肉就煮在门口。
跟所有应改革春风而开的店铺一样,这羊肉汤粉店门口围观的人多,孩子多,等着讨骨头喂狗的人也贼多,但吃汤粉的人并不多。
“师傅,要…五碗羊肉汤粉!”程睡莲伸了五根指头说。
老炮儿直接说:“五碗啥呢,要六碗吧,超生要吃不完,咱拿缸子拾掇了,让孩子拿回去吃。”
这是碰着款爷了呀,老板赶忙说:“里面儿坐,围着炉子有热乎乎的糖蒜和饼子,先扒俩糖蒜吃,汤粉一会儿就上。”
烙的两面焦黄的死面饼子,加上在炉盘上烤的热乎乎的糖蒜,咬一瓣儿,酸酸甜甜的爽口。
不过就在这时,外面来个老太太,拄着棍儿,拿着只缸子,手颤危危的伸着:“小孙,给我一碗羊肉汤!”
超生和斌炮回头一看,这不正是刚才他们看见的,楼上那个老奶奶吗?
“奶奶,您是我亲奶奶,天天一碗羊肉汤,您又一分钱都不给,当我这是大食堂呢?”汤粉店的孙师傅说。
牙都没了,头发花白的老奶奶伸着手里的罐子:“多打点肉,少打点汤,我家大孙子要吃呐。”
“奶奶,要您说您自个儿吃,这羊肉汤我天天管您一碗,但您那孙子他好吃懒做,指着您给他要饭吃,还不吃差的,顿顿要吃羊肉,这谁伺候得起,走走走,赶紧走,我这儿可没羊肉!”师傅挥着勺子说。
老奶奶把缸子都快怼这师傅脸上了:“小孙诶,你要不给汤粉,回家他就得打我。”
“那也是您造的孽,您就说说,当初您一人日子过的好好儿的,干嘛非得收养那么一个白眼狼?”孙师傅利落儿的切好了薄薄的,肥瘦夹花的羊肉片儿,洒上蒜苗和葱花,一大勺带着白萝卜的热汤浇上去,香喷喷的白气儿氤氲着,勾人肚子里的馋虫。
超生一直在看着老奶奶,因为老奶奶的缸子,一直在那儿伸着。
“你们吃你们的,甭管那老太太,这老太太在解放前,可是咱们望京最有名的杨家票号儿的千金大小姐,家里开钱庄的,据说大清国的皇帝老祖宗都问她家借过钱。你看她日子过的苦吧,贼苦,但是偏偏还爱滥施好心,养了一个没人要的孤儿,那孤儿叫杨胜宝,长大之后不学无术不说,整天除了好吃懒作,就是打这老太太,救人不救穷,更不救懒,咱院里的人都知道杨奶奶,她在这儿拖日子等死呢,也不知道拖到哪一天,被杨胜宝打死,她这辈子就算完了。”把热腾腾的羊肉汤端到大家跟前儿,这孙师傅又笑着说。
老奶奶嘟嘟囊囊的说:“小孙,就给一碗,要不然杨胜宝得打死我,真的。”
“没有,我今天偏不给你这碗汤粉,你爱咋咋,一边儿去。”孙师傅说。
杨奶奶端着只缸子,看一眼羊肉汤粉,再看一眼孙师傅,也是看出来人孙师傅不可能给她汤粉了,刚想走,超生把自己的碗端起来了。
“奶奶,你来和我一起吃吧,这一碗太多啦,我吃不完的!”超生说。
老奶奶连忙摆了摆手:“奶不吃,奶要吃了,杨胜宝打奶奶呢。”
“不怕,我老炮儿伯伯一个人可以打杨胜宝三个人哦,真的,快来吃吧。”超生又说。
杨奶奶显然也馋汤粉,端着缸子走进来了,看着超生的那碗粉舔了舔唇,超生立刻挑了一筷子,给她喂了过去。
“这小丫头心真善,但我得说,杨奶奶可不好惹,你们招惹上她,可得小心她那个无恶不作,又没出息的孙子杨胜宝。”孙师傅摇头说。
斌和炮立刻扬起拳头说:“我们也可以帮杨奶奶哦。”
超生附合:“我们可以一个打三个!”
杨奶奶已经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有多大年纪了,从小抱养的孙子是个白眼狼,在家里几乎没有吃饱过,虽然怕挨打,但是,因为老炮儿长的足够粗悍,几个孩子也挺可爱的,端起超生倒给她的羊肉汤挑了一口。
曾经可是钱庄票号的大小姐呢,这羊肉汤,她小时候腻歪的都不想吃呢,咬一口糖蒜,在没牙的嘴里回味着,咂巴着,不停说:“好吃,真好吃!”
“不急不急,慢慢吃,等吃完了,我给你拿糖纸叠花花!”超生拍着老奶奶的肩膀,掏出她刚才给的小荷包说。
老炮儿和程睡莲对视一眼,其实也不希望超生惹这种麻烦,但是陈月牙给她们使了个眼色,没让他俩说话。
人之初,性本善,孩子的心都是善的,超生想给这老奶奶一口羊肉就给吧,她男人可是公安了,什么邪风歪道镇不住,要怕个混混?
而这时,贺帅和他爸,也在毛纺厂家属区里呢。
他俩是来看恐龙蛋的。
贩卖恐龙蛋的王进义和金换俩,正在家里聊着天儿呢。
“那外国人到底啥时候才来啊,你说这一颗恐龙蛋,到底能卖多少钱?”金换问王进义。
王进义抱着一枚恐龙蛋在茶几沿子上磕了一下,深叭了口烟说:“我姐都说了,不出半个月外国人准来,而且,外国人出价都是美金,这一枚至少能卖个二十美金,看到大的那个了吗,一盘六个恐龙蛋,那一盘至少能卖一百美金。”
“二十块?那得换十几碗羊肉汤粉呢,这一颗石头蛋,可真值钱。”金换满脑子里想的,都是羊肉汤粉。
俩人嘿嘿的笑着,全然没发现,窗户外头有个个头高高,目光幽森的公安,两手插在兜里,大狼狗一样的,正在盯着他们呢。
瞅了一会儿,贺译民把贺帅拉过来,俩人从家属区出来了。
“爸,咱为啥不抓人,就这么走了呢,万一他们把恐龙蛋真卖给外国人,可咋办?”贺帅问他爸。
贺译民拍着儿子的肩膀说:“你不最近正好放假,以后多跑几趟市里,替爸盯着这两条大鱼,这个案子估计有点麻烦。”
“为啥呀爸?”贺帅问。
贺译民说:“因为,咱们望京最近正好要来个外国人,爸得确定一下,他们等的外国人,是不是爸要等的那个。”
把自已国家的瑰宝送给外国人,这个王进义和金换简直就该枪毙。
但是,来买恐龙蛋的外国人一样可恶,这事儿,必须放长线,吊大鱼,要抓,就得一篓子全部逮手里。
“好呐爸,咱俩晚上吃啥,我去给咱们买吃的。”贺帅笑着说。
贺译民摸了摸兜,得,因为要来个外国人,他们全家简直要躺狗屎里,享受一回热乎乎的狗屎运了。
“驴肉火烧吧,你去给咱们买几个驴肉火烧,爸去柳厅长家,跟柳厅汇报一下这事儿去。”贺译民说着,给了贺帅俩块钱。
贺帅已经饿一天肚子啦,饿的肚子呱呱叫,拿着钱,步子跑的有点急,一转身,闷头闷脑就碰上一个二十出头,穿着喇叭裤,流着长头发的混混。
这混混给贺帅碰了一下,立刻哎哟一声捂上自己的肚子了:“哪来的小屁孩儿,你撞我肚子了没发现吗,赔钱!”
“叔叔对不起!”贺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