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长笑一声,道:“这天下虽大,还没什么我虚无去不得的地方。既然让我知道了无尽海的方位,我又怎能不去?再者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只要能再见那小妖一面,我就是真的战死无尽海,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虚无笑音尚在洞穴中回荡,人早已消逝在隐隐青峰之间。
正午时分,青城本该是阳光明媚,但此刻整个山峰漆黑一片,有如中夜。
天空已深黑如墨,浓云还在不断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将天光死死地挡在云层之外,才造成这一种昼夜颠倒的异象。
虚玄立在青墟宫中,仰首望着头顶越垂越低的云层,右手藏在大袖中不住掐算着什么。不远处的钟楼处传来钟鼓之音,已是午时三刻了。
啪的一声,几乎要压到青墟宫最高的云天殿殿顶的黑云中忽然亮起一道细长的电火,就似是一条灵动之极的小蛇,在空中盘旋良久才不情不愿的散去。这条电蛇与众不同,通体闪耀着幽幽紫光。
一名道人飞奔赶来,急急地道:“虚玄师兄,道心阁中忽然涌出大量灵气,守在四方的弟子快要顶不住了。看这样子,吟风应该提早于今日出关。”
虚玄点了点头,吩咐道:“虚天,再调三十六名弟子过去,务必多顶一些时候,必要的时候你也助他们一臂之力好了。”
虚天先是应了一声是,然后犹豫着问道:“师兄,为了吟风的这次闭关,我宫一共有一十六名弟子道行全失,这……这值得吗?”
虚玄淡然道:“待吟风出关,你就知道值不值得了。虚天,天下大乱初生,你要抓紧这最后的一段安宁时光好好磨励道行,到时才不至丢了性命,损了道果。”
虚天点头应了,心中却多少有些不大以为然。然而青墟宫中规矩最是严柯,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一点上青墟宫比之官场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虚玄为人虽然谦和,但所说的一切都不容反对和置疑。
道心阁不过是一座以木结构为主的偏殿,过去不过是间堆放杂物的地方,如今被粉刷一新,外墙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咒符,殿周遍插各色法旗,三十六名青墟宫弟子依着方位盘膝而坐,身上光彩隐隐,正全力驱动法阵,与殿中忽隐忽现的紫色电芒相抗。
道心阁门窗紧闭,然而一道道暗紫色光芒从门窗缝隙中透出,偶尔会有一条粗大的紫色电蛇在阁外成形,绕着道心阁飞舞一周,沿途吞掉不少符咒,这才咆哮一声,化成电炎散去。
虚天立于法阵外侧,左手平伸,掌心中放出一道浅棕色光芒,照耀在法阵上。法阵哪住出现不稳,他放出的光芒就会照耀在哪里,逐渐把波动平息下去。可是见了这样一条如有灵性的紫色电蛇,虚天脸上笼罩上了一层阴云。
当初吟风初次现身时,也是紫电连天,天火熊熊,然而那时的紫气醇正平和,带着巍巍天地之气。可是这一次现出的紫电中透着暗黑,阴阴令他感觉到血腥杀伐之意,若非知道殿中闭关的乃是吟风,虚天几乎要以为是哪一个介于正邪之间的人物又要出世了。
阵中法旗如在风中,狂舞不定。虚天业已感觉到手上压力渐重,逐渐地吃力起来。他心中涌起一股不忿之意,吟风才修炼多少年,自己又修炼了多久,现在还有三十六名弟子为辅,即难道还能输给了他不成?
心意一起,虚天即刻伸指在左腕上一点,掌心中光芒登时强了一倍!阵中法旗一面一面地停了下来,道心阁中的紫芒也黯淡下去,再也不显凶相。
虚天心中正暗自得意时,忽然心口处感觉到一点灼热,紧接着整个人如被一道涛天火流冲中,胸口一紧,身不由已地喷出一口鲜血。血雾甫一出口,就化成了熊熊紫炎!
扑通一声,虚天倒飞出十余丈,重重摔在地上,一时间四肢百骸如散,真元四处汹涌,已受了不轻的内伤,再也爬不起来。
虚天挣扎着向道心阁望去,浑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一望才发现整个道心阁连同周围的法阵都已荡然无存,宫内弟子四散躺倒了一片。
道心阁原本所在之处燃着淡淡的紫色天火,离地一尺处浮着一朵斗大的莲花,吟风虚立莲花之上,一条由暗紫电炎凝成的紫龙正绕着他翻飞不定。他双眼中闪动着夺目的金色光华,已完全看不清瞳仁,只能望见一片茫茫金色。
虚天与吟风目光一触,立时有如裸身卧雪,通体凉了个透,心中那一股不平之气早被惊到了九宵云外去。
此时远方传来一声长笑,虚玄一步数十丈,几步间就已在吟风面前立定,含笑道:“恭喜师弟再有进益,不知这一回修成了什么神通?”
吟风淡淡地道:“没什么,不过是拂去灵台浮尘,看清了些前世因果而已。”
虚玄大喜,道:“想不到师弟道心已有如此进境!如此看来,羽化飞升也是指日可期啊!”
吟风面无喜色,反而低叹一声,道:“飞升不过是囊中之物,又何喜之有?”
虚玄点了点头,道:“那你现下意欲何往?”
吟风道:“我要下山一次,去了却一桩因果,去去就回。”
也不见吟风有何颂咒聚元的动手,忽然间足下莲花就冉冉升起,载着他如流星般向东南方去了。
直到吟风化成的流星消失天际,虚玄这才回身,扶起了仍无力瘫软在地的虚天。虚天此刻惊魂未定,骇然道:“吟风他道行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高了?就是师兄你似也有所不及。”
虚玄呵呵一笑,道:“不必惊慌。适才吟风拂净灵台,与天地交融一体,才能够看得清过去未来,悟出因果轮回。你那时心存对抗,实等如是向天地大道出手,岂有不吃苦头的道理?”
虚天此时方才悟了,心中惭愧,慢慢挣扎着爬了起来。
阴暗,潮湿,狭小,充斥着扑鼻的恶臭,似乎阴间阳世的牢房都是一个样子,酆都地府临时关押犯魂的地牢也不例外。
女孩蜷缩在牢房一角,怀中依然紧紧抱着那束回魂草不放,听到牢门声响,登时吓得全身一颤。
进牢房的正是那骑士队长。他身材过于高大,在如此狭小的牢房中几乎转不过身来。他单膝点地,在女孩面前蹲下,用极为低沉的嗓音道:“我叫吾家。”
女孩慢慢抬头,终于认出了眼前的骑士队长,于是眼中惊惧渐去,轻声道:“张……殷殷……”
骑士队长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既非死魂,也不是生魂,按理说该是阳寿未尽,为何要到阴司地府来呢?”
他话音刚落,忽然听得牢房外一阵喧闹,一个粗豪的声音大笑道:“那小贱人关在哪?先待大爷我修理她一顿,然后再找那混蛋算帐!”
吾家头盔中暗红目光一亮,站起身来,挡在了牢房门口。
那张狂的笑声越来越近,随即从牢房通道尽头转过一个黑脸大汉,左右簇拥着十来号狱卒之类的人物。他一见吾家站在牢前,先是一怔,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才回过神来,大笑道:“原来是吾大将军,怎么这么好的兴致,突然来探牢了?昨日吾大将军一矛之威,我可是一直铭记在心呀!”
吾家已然认出这黑脸壮汉就是昨日被自己一矛分尸的持斧骑士。阴司有职衔者与寻常死魂不同,都是在藉鬼官,除非被人用道术直接催化,否则就是切得再碎,过后也能复原,但鬼力大损自然是免不了的。
他被吾家分尸后已比寻常鬼官强不了多少,暂时无法留任巡城甲马。此时看他一身典狱官服色,想必是被调任到这座牢狱任职。才不过一天功夫就能调任新职,看来这黑脸壮汉也不是个寻常人物。不过他恰好调任这座牢狱的狱官,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有心。
吾家盯了他一眼,黑脸壮汉的笑声登时一窒,然后吾家方道:“你来干什么?”
黑脸壮汉气焰再起,嘿嘿笑道:“我来自然是要好好拷问一下这个小贱人,看看她究竟是哪里混进来的奸细。不过看她的样子还挺倔强的,不用点特殊刑法,还真未必能够让她开口。”
“不准。”
黑脸大汉猛然一阵狂笑,回头向手下们道:“你们听到了没有?吾大将军不许我对犯人用刑,这里是谁掌权啊?”
可是他这一番问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狱卒们看着吾家,个个噤若寒蝉,不敢接话。一时间只气得他黑脸发青,再也说不出话来。
吾家冷冷地道:“我虽不掌此狱,但你若敢不依律办事,我一样可以斩你于此!”
黑脸壮汉失声道:“你就不怕流放域外百年吗?”
此时旁边一个狱卒小声提醒道:“吾将军当年就曾被流放外域,是惟一一个活着回来的。”
黑脸壮汉怔了一怔,然后咬牙道:“好,吾家,算你狠!我就依律办事,前八品的大刑一个也不用,咱就只用第九品的小刑。来人哪,把这小贱人给我拖出来!吾大将军,你还不让路吗?”
吾家终于让开了一条路,看着四个狱卒小鬼将张殷殷从牢中拖出。张殷殷初时并未挣扎,但在经过吾家身边时忽然挣开,将一物放在吾家手中,才随着一众狱卒离去。
直到众人离去,吾家才低下头,看着手中那一束已经枯黄的回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