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强的母亲在炕头,小强在炕尾,寒冷的屋子里,死亡仿佛都要被冻住了;
爷爷看了看小强的伤,他的棉裤上渗出的血已经结痂,整个人都在发烧。
于是林悦爷爷就用人中白、五倍子各等份,加红薯面(那时候没有白面);
兑食用醋熬煮成膏状,一边熬一边搅拌,避免糊锅。
然后准备一块棉布,把熬好的膏平铺在布上;
像贴膏药一样,贴在骨折部位。
临了,小强看着爷爷手里还剩下的那一把红薯面,吞了一口口水;
爷爷叹口气,把那一把面放进他的碗里。
然后转身去看小强瘦骨嶙峋的母亲,小强母亲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睁着骨碌碌的眼睛;
小强挣扎着起来,用那一碗面要给他娘做点吃的。
爷爷制止了他,然后烧开水,计划用那点红薯面做一把油拌稀饭;
但是爷爷打开油罐,里面却空空的。
爷爷一下子就沉默了,那年代,曾有人说过,饿的真想拿住凳子腿啃几口;
于是爷爷又回去,把家里那罐獾油拿过来,再取一升红薯面来。
那罐獾油是夏天的时候爷爷储存的,这东西治疗烧伤是一绝;
爷爷把红薯面和一罐(其实就是罐头瓶子)獾油留给了小强。
过了大年初二,小强的母亲已经奄奄一息,小强就去舅舅家请他们拿主意,毕竟这娘亲舅大,何况小强也没有叔叔大伯;
但是俩舅舅一个没来,他们都推辞说要去岳母家拜年,来不了。
最后在爷爷和几个邻居的帮助下,小强的母亲入土为安了;
按照惯例是要停灵三天,可是小强家没有吃的,所以朝死夕埋,而且那些帮忙的人,一口水没有喝小强家的。
当时下葬的时候,小强连棺材都是在爷爷的担保下赊欠队里的;
他母亲下葬的时候,棺材里铺的是羊圈里的草苫。
小强母亲在弥留之际说,棺材里不要铺仅有的一床褥子,要留给小强御寒;
她的外套还能穿,让小强找人改小一点,留给他穿。
小强是孝子,头上应该戴孝帽的,但是没有白布;
爷爷就把自己的被子里儿撕下一块来,缝成了一顶帽子给小强戴上。
这件事之后不久,改革开放,散队了,家家户户都分了地;
十五六岁的小强自然是不会种地,依旧是爷爷和一些乡亲帮着他。
有一天,村里来了个人说,县里木器厂招工人,管吃管住,学徒工每个月还有工资;
于是,在和爷爷商量了之后,小强带着爷爷给他的20块钱,去了县里。
一开始前两年,小强还经常抽空回来看看林悦爷爷,再后来就少了联系;
因为他作为一个熟手,被厂里派去遥远的原产地收木料。
他也曾写过信,总是说自己不错,但是总天南海北的走,居无定所那种;
再后来,只知道他结了婚,媳妇是个有钱人家的女儿。
他没通知任何一个人,包括两个舅舅;
爷爷说,他这是被亲情伤透了,如果这个村子还有他一点留恋的,他也不会如此绝情。
是的,有人问过他的俩舅舅,都摇头说,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可大约在十年前,小强忽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