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驾刚过济南,尚未进入齐国境内,四周就不太平了起来——去年,先帝给齐王平反,司马冏长子司马超袭爵。
王敦有些紧张,下了马,登上一处山坡瞭望。
老实说,他没有太多的军事经验。
在王家诸子弟中,因为好读《左氏春秋》,得了个知兵的名声,于是在族兄的运作下,到青州担任刺史。
但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带兵打仗,纯靠手下中层将领,自己是不太懂的。
这本来也没啥关系。
世家大族么,谁不养点家将,谁不结识几个世代为将的兵家子?
我只需要懂个大概就行了,具体排兵布阵自然由他们负责。
嗯,想得是挺好,但有时候会遇到意外。
“嗖!嗖!”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驰来,箭矢飘落在车队中,引起一片惊慌,甚至是哭喊声。
“没用的妇人!”王敦恨恨地骂了一句。
关键时刻大哭小叫,祸乱军心,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自从遣散府中数十姬妾后,他已经多年没碰过女人了。自此以后,吃得香睡得好,每天不用为那点事烦恼。至于公主因此与他不断吵架,那都不叫事。
男子汉大丈夫,有些事干不了,那也不要自暴自弃,我还可以追求别的。
只是今天——
“嗖!嗖!”箭矢越来越近。
有人看到山坡上的王敦,立刻下马奔了过来,大呼着朝他射箭。
王敦大惊,匆匆躲避。
仿佛跟他开玩笑似的,一支利箭带着呼啸的破空声,从他头顶擦过。
王敦吓得加快脚步,回到了山下的车队里。
护军将领已经带人上前拒敌了。
另有几名家将,各领十余人,沿着山坡往上爬,阻止敌人占据高处,让他们陷入被动。
司马修祎掀开车帘,匆匆下了车,脸色苍白。
“夫君...."她抓住了王敦的手。
“让开!"王敦一把甩开,让司马修祎一個超。
“你?"好岁是公主,脾气自然不可能小,见到夫君如此对她,又气又急,颤抖着伸出手指,就要叱骂。
又一支箭隔空而至,落在马车上,箭羽兀自震颤不休,阻止了一场即将爆发的吵架。
司马修祎“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活了三十五岁,还没人这样对待过她。
侍女们纷纷上前扶、安慰,有胆大的甚至出言斥责王敦。
王敦愈发恼火,但现在没空管这些贱人,他只关心来袭之敌。
“兄长。"王舒匆匆走了过来,头上还顶着几枚草屑,看起来煞是可笑,只听他说道:今岁青州贼寇愈炽,州郡不能讨,已然成患。也不知这是哪一路人马,莫非是王弥的部众?"
王敦干咽了一口唾沫。
他有点后悔了。
以为凭借自己的治军才能,到青州后,拨给钱粮,厚养军士,便可练出一支强军,镇压贼寇,然后把青州上下打造得铁桶一般,成为琅琊王氏的根基。
月初领命之后,便兴冲冲地带着百余随从,日夜赶路,前往青州之官。
结果,还没到治所呢,就被来了个下马威。
青州的贼寇这么猖獗?
前方已响起了兵刃交击声,还有人临死前的惨叫。
王敦听得愈发慌张,太阳穴砰砰直跳。
襄城公主司马脩袆擦了擦眼泪,又走了过来,道:“夫君,道路难行,不如回返洛阳。妾求一下皇弟,让陛下……”
“滚啊!”身边骤然响起声音,王敦吓了一跳,直接推了一把。
司马脩袆摔倒在地,不可置信地看着王敦。
“来人,牵马。”王敦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车队后方,接过一匹马,翻身而上,道:“我身负国家之重,不能有失,先行一步,尔等自散吧。”
所有人都傻了。
这是连妻子都不要了,就为了逃命?至于吗?
贼寇虽然到处射箭,但方才交锋了几合,人数并不算太多,完全可以将其击退,再前往青州,看看情况再说。
“兄长。”王舒拉住了王敦的马缰,面容严肃地说道:“夷甫千辛万苦为你赚来的青州刺史,这就不要了?”
王敦面现犹豫,扭头看了眼后方。
护兵们还在与贼寇交锋,似乎已经稳住了阵脚,并一步步将贼人向外驱杀。
好像——不用那么狼狈地逃了?
但很快又想到方才擦肩而过的利箭,心中一紧。
再思及青州贼寇复起,聚众数万,攻城略地的消息,他突然间就没信心了。
即便成功抵达临淄(青州刺史治所)又怎样?压得住那些凶悍的贼人吗?
“我意已决。”王敦掰开了王舒的手,回头看了眼重新燃起希望,并用期待眼神看着他的妻子,道:“辛苦将士们力战了。襄城公主侍婢百余人,尽皆赏赐给儿郎们为妻。我之家财,亦分了吧。事急矣,我先去了。”
说罢,一甩马鞭,狂奔而走。
王舒傻傻地看着王敦背影,久久不语。
司马脩袆瘫坐在地上,眼中已没了泪水,只有一片空洞与绝望。良久之后,转化成了刻骨的恨意。
侍婢们都吓坏了。
她们平时仗着公主撑腰,对驸马有些不太恭敬,没想到就被记恨上了,这下被赏赐给大头兵们为妻,真是哭都哭不出来。
远处的兵刃交击声渐渐稀落了下来。
贼寇人数占不到优势,护兵们又奋力厮杀,眼见着啃不下这个车队,于是四散而走,撤了。
片刻之后,收拢回来的护兵将士听得既有女人睡,还有钱拿,兴奋异常。
司马脩袆突然反应了过来。
只见她稍稍修饰了下容貌,起身看着众将士,道:“这些侍婢,最长的跟了我二十年了,出嫁时就陪着,名为主仆,情同姐妹。今予尔等为妻,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定要善待。”
“公主……”侍婢们尽皆垂泪。
司马脩袆心一狠,只当没看见,又命人计算了下钱财,分成百余份,哽咽道:“这些便当作我出的嫁妆吧,今后好生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