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之人名叫崔功,别人都唤他“崔公”,听闻是卢志的旧识。
崔公一脸晦气,盯着邵勋看了许久,最后才说道:“君侯怕是不知道老朽在石勒军中待过吧?”
“哦?竟有此事?”邵勋哈哈大笑,道:“去年伐汲桑,终与崔公缘悭一面,殊为可惜。石勒其人如何?”
“有雄心壮志,知民生疾苦,眼下或还有些稚嫩,将来必为君侯大患。”崔功说道。
“那就是说,眼下石勒还不如我。”邵勋说道。
“石勒已有上万骑,君侯却不如也。”崔功不客气地说道。
“石勒说得诸胡来投,骑兵确实多。”邵勋点头承认。
“石勒之兵,器械亦不如将军部众精良。”崔功又道:“背靠大树好乘凉,将军有洛阳、许昌武库供给器械,石勒远不如也。不过,老夫在宜阳、梁县、鲁阳转了一圈,却未见得有多少工匠,何也?”
“实不相瞒,我数次出征,也俘获了不少工匠,总计五六百人还是有的,而今安置在汝阳。”
“汝阳?”崔功一愣。
“在广成泽西缘。”
“原来如此。”崔功点了点头,又问道:“此数百工匠,有多少会打制铁器?”
“不到一半。”邵勋说道。
其实,铁匠也是战略资源。
铁匠之中,擅长打制武器的,更是重要战略资源。
邵勋俘获的将近六百名工匠,主要来自汲桑、王弥二部,另有少量乃自己招募。
这些人里面,铁匠的比例很高,这和流民军重点搜罗此类人才有关。
但他们打制武器的本事参差不齐,远不如洛阳那帮工匠制作的武器精良。
邵勋将他们安置到了广成泽西面新设的汝阳防——此防安置三百府兵,目前只到位了二百余,未来将与南山防一起,承担起汝水上游的防务。
这批铁匠现阶段的主要任务是打制农具,然后出售给府兵使用。
其他时候,他们也承担修理军用器械的任务,以弥补训练损耗。
铁匠之外,还有约三百名木匠、篾匠、漆匠、皮匠等杂七杂八的匠人。
总体而言,邵勋手里掌握的工匠资源其实不少,但比起他野心勃勃的计划而言,还是远远不够用,即便这些匠人已经在带徒弟了。
“看样子君侯心中有数,老夫便不多言了。”崔功放过此节,又提起另一件事:“宜阳诸坞堡,只有云中坞有数十亩桑林,但年头极短。禹山坞有数百亩,也不过数年而已。金谷园三地,加起来约百余亩,但十年以上的桑林较少。听闻君侯练兵,极重用弓,为何不令百姓广植桑树?一者可多产绢帛,二者可制弓梢,这等大事,居然不重视。啧啧……”
弓梢当然不是必须用桑木。
但考虑到蚕桑业,这又是可以把耕战结合在一起的经济作物,非常重要。
而且,桑木也是非常优良的战车材料。制车过程中的碎木还适合制马鞭、刀把、木杖,利用率很高。
“坞堡新建,庄园亦屡受战火摧残,以至于此。”邵勋先解释了一番,然后说道:“崔公所言甚是有理。然诸事繁杂,一直未曾着手……”
“罢了。”崔功说道:“卢子道已替君侯考虑到此节。清河家家户户养蚕织布,清河绢亦行销北地,闻名诸郡。卢子道三天两头催,甚是烦人,老夫既接了鲁阳相之职,便已带了数位精于此道的典计来此,君侯只需拨下地来,招募流民即可。”
“鲁阳县事,悉委于崔公矣。”邵勋郑重一礼,道。
崔功坦然受此一礼,捋须笑道:“还得君侯骁勇善战方可,若战事不利,譬如河北诸郡,则万事皆休矣。”
“河北战况如何?”邵勋问道。
“今岁石勒寇常山,为王浚击败。”崔功说道:“以吾观之,不过是石勒小试牛刀罢了。过些时日,他必然再入河北。和郁镇邺,无兵无钱,挡不住石勒、石超二人的。王浚多年来倚仗鲜卑打仗,自己的幽州兵不好好练。而今匈奴来袭,手忙脚乱,开散府库,厚养军士,操练兵马,却不知来不来得及。真要说起来,这事和君侯脱不开干系。”
今年石勒寇常山,确实是王浚独立击败的。
但正如崔功所说,匈奴的重点在河东、平阳二郡,石勒只是偏师。
若明年大集兵马攻常山,王浚怎么办?
这个锅,邵勋得结结实实背在身上,甩不开了。
“王浚还能唤来段部鲜卑么?”他哈哈一笑,问道。
崔功想了想,道:“喊还是能喊来的。段务勿尘毕竟是他女婿,不好太拂了面子。不过,老夫听闻,王浚在击败石勒后,遣了一部兵马东行,似助段部鲜卑御敌,想必段务勿尘也是麻烦缠身。”
“实在不行,他还有个乌桓女婿苏恕延,想必能请来助战。”崔功又揶揄道。
邵勋笑了笑。
王浚这厮,把女儿当工具,一个嫁给鲜卑首领,一个嫁给乌桓首领,引夷狄为臂助,在河北威风八面。
之前击败司马颖,乌桓人就参战了,不知道和他的女婿苏恕延有没有关系。
想想国朝初年,幽州突骑督(具装甲骑)还招募幽州汉儿入洛阳当兵。
这才过了几十年,幽州的兵源就不行了?不知道王浚怎么想的。
不过,若王浚支棱不起来,河北确实很麻烦啊。
邵勋是绝对不相信司马越能搞定河北局势的。
没想到在长安围杀鲜卑骑兵,最后倒是给石勒助攻了,真是离谱。
还是先搞好自己的事吧,指望别人,终究不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