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中间,朱慈烺一句话不说,心中却在摇头。
大明朝,程朱理学盛行,不管内心的真实想法,但表面上每一个官员都是强硬派。历史上,崇祯帝难以南迁,就是因为这一点,现在朝廷要修正张家口边贸的绥靖政策,各种强硬说法,立刻就都冒了出来。
但并非全部都是无用的口水,除了增加兵员,太子提议用周遇吉代替王通的想法,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周遇吉是猛将,素有威名,就眼下的总兵人选,确实再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另外,宣大总督江禹绪和宣府巡抚李鉴接受晋商贿赂的事情,虽然朱慈烺并没有在朝堂上提起,但众臣却都已经听到了风声,因此后半段就完全变成了对这两人的弹劾和攻击。
言官虽然不在朝,但朝中清流的战斗力却也不低。
也就在这中间,朱慈烺第一次见识到了自己的新老师,詹事府少詹事黄道周的威力和号召力。黄道周慷慨激昂,将江禹绪和李鉴批的一无是处。黄道周是詹事府少詹事,主责是教导太子,虽可上朝,但并无弹劾的权力。历任少詹事,从来没有一人像黄道周这样,脱离自己的职位,像言官一样的批叱朝廷大员。
但群臣和崇祯帝都不奇怪。
黄道周这样的人,只要让他上朝,哪怕就是端茶送水,他也不会改掉本色。在黄道周的带领下,清流们轮番上阵,宣大总督江禹绪和宣府巡抚李鉴被批的体无完肤,幸亏两人不在场,否则怕是连死的心都会有。
周延儒脸色很难看,谁都知道,江禹绪是他的门生,去年,正是在他的竭力保举之下,江禹绪才能就任宣大总督的。如今不到一年时间就出了这样的漏子,他实在是脸上无光。
周延儒被辱,他的亲信们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于是太常卿李景田、吏部文选司郎中吴昌时、刑部清吏司郎中董延献、礼部郎中客盛顺,都跳了出来,他们扩大了攻击的目标,从现任推到了前任,也就是刚刚被革职下狱的兵部尚书陈新甲。陈新甲崇祯十一年时是宣大总督,且在请罪书中承认接受了晋商的贿赂,相比较起来,他的罪责一点都不亚于江禹绪和李鉴。李景田吴昌时等人痛打落水狗,搅乱了局势,为周延儒转移了火力。
另外,谁都知道,陈新甲现在是太子党,而攻击江禹绪最猛烈的黄道周,是太子的老师,李景田吴昌时等人攻讦陈新甲,也有寒碜黄道周的意味,当然了,他们的尺度把握的很好,只攻击陈新甲,绝不攀扯太子。
不过令他们意外的是,黄道周转过头来,居然也开始猛烈攻击陈新甲,一点都不因为陈新甲是太子党,而有所留情。
“陈新甲,可杀!”
“陈新甲,该杀!”
朝议杀气腾腾。
朱慈烺不动声色的观察,对周延儒党羽的表演,心中都是冷笑。
而对自己老师黄道周,朱慈烺在感到佩服的同时,却又有点头疼。黄道周正气凛然,战力澎湃,可比王铎难对付多了,看史书就知道,他和刘宗周一样,都是一种油烟不粘、水泼不进的性格,同时两人又都是一般的顽固和迂腐,再加上一个马世奇,自己做他们两人的学生,苦日子怕是远在后面呢。
撤换一地的总督巡抚不是小事,非一时所能决定,另外,崇祯帝好像也是要维护首辅周延儒的面子,间接也是维护自己的面子,于是叫停了对江禹绪李鉴和陈新甲的弹劾,起身说道:“宣大之事,内阁尽速拟一个条陈,交给朕。陈新甲之事,刑部都察院尽速审理。”转身下了御台,迈步向后面走。
“退朝~~”王之心一甩浮尘,声音悠扬。
群臣虽然意犹未尽,但不得不躬身:“恭送陛下~~”
今日之朝,就算是结束了。
朱慈烺随着崇祯帝去往后面的暖阁,还没到暖阁,就看见有一名绯袍太监正站在暖阁门口,却是坤宁宫的主管太监徐高。太子代天巡狩,出征开封,全天下最担心,日日念佛祈祷的人,就是周后了。听到太子在开封大胜,即将率军回京的消息,周后欣喜不已,然后日思夜盼,每天都数着指头算时间,算着算着快到了,不想儿子竟然拐了一个弯,从京师又跑到宣化去了。
周后急得跟什么似的,不停派人打听太子的消息,虽然大明后宫不干政,但并妨碍她知道了解太子的最近动态,昨日听到准确的消息,太子已经到丰台,今日就可以回京。周日喜极而泣,在佛堂念了一个时辰的佛经,今日一早起来就派徐高到乾清宫盯着,但是朝议结束,陛下和太子回到暖阁,就要立刻请太子到坤宁宫。
远远见到陛下和太子出现,徐高满脸喜色,急步迎了上来,单膝跪拜。
对徐高的来意,崇祯父子都是清楚,朱慈烺向徐高微笑点头,崇祯帝淡淡道:“你告诉皇后,再稍等一会,朕和太子还有话要谈。”说完,径直进入暖阁。
“是。”
徐高拜了一下,起身回禀坤宁宫。
和五月离开时不同,这时的暖阁中已经燃起了木炭香炉,门帘换成了厚布,真正的变成了暖阁。因为是崇祯帝日常办公的地方,所以收拾的一尘不染,暖意浓浓。
崇祯帝在案后坐下,给太子赐座。
朱慈烺心知自己的考验还没有过去呢,只是不知道父皇会考什么?
父子对谈,崇祯帝详细询问开封之战的经过,朱慈烺巨细靡遗的讲诉,虽然很多事情崇祯帝在奏疏里都已经看过了,知道了,但儿子亲自讲诉和看奏疏的感觉完全不同,听到惊险处,崇祯帝竟然还是有点捏冷汗。
“你带两万人的精锐就敢秘密绕行,直扑贾鲁河的上游,如果被闯贼识破,他十万主力提前出动,以逸待劳,在贾鲁河等着你,你今日还能坐在这里吗?身为国本,朝廷储君,万事都要小心谨慎,这样的险招以后绝不可再用!”
崇祯帝板着脸。
“是。”朱慈烺躬身。
崇祯帝沉吟了一下,忽然道:“有件事朕要问你。历来官府赈灾,都是压低灾区的米价,官府严厉控制,可这一次河南巡抚衙门却相反,不但不压,反而是在哄抬灾区的粮价……三两多的米,却卖成五两,甚至是六两。究竟是什么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