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做实务的自然明白,比如今日刚刚到京,风尘未洗,就立刻上疏,赞同换俘的兵部尚书冯元飙。左都御史李邦华做过兵部侍郎,知晓兵事,对东宫的苦心,应该也是明白的,不过他是言官之首,掌弹劾纠正,因此不宜站出来赞同东宫,最后就是内阁首辅周延儒周阁老了,我猜,以周阁老的聪睿,他对东宫的用意,应该是很清楚的,不过他绝不会站出来赞同东宫。”
“一来他是首辅,一言一行都代表内阁,在群臣汹汹,陛下态度不明的情况下,不宜过早表态,第二,周延儒有私心,他最在意的并不是什么辽东局势,而是他首辅的位置,一旦他对换俘之策稍有认同,原本攻讦东宫的奏疏和言论,立刻就会转向他,他首辅的位置,说不得就难保。他可没有冯元飙那样的决绝,这厢还没有上任呢,就已经做好了丢官的准备,敢同清流们对着干。因此,他能保持中立就不错了,对东宫之策,绝不敢露出丝毫赞同之色。”
“至于那些清流和自认道德君子的文人,他们最在意的是没有陛下和内阁的同意,东宫就私放了祖泽润,说小了是妄为,说大了就是预权涉政。至于东宫平略辽东的大计,和为大明长远的苦心,他们才不在意呢。”
“历来,最清闲的莫过于袖手旁观,什么也不做,真正做实事的,都是要得罪人,要惹道德君子厌烦的,一旦有所失误,更是要被千夫所指,甚至是遗臭万年。今日就是如此,连东宫都不能幸免,何况他人?”
李晃声音很平淡,但却很悠远。
沈霑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隐隐听出了李晃对东宫的惋惜和不平。多年的兄弟,他深深了解李晃,虽然并不怀疑李晃对贵妃娘娘的忠心,但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于是轻轻咳嗽一声,算是提醒李晃,然后道:“这些道理,难道东宫不明白吗?”
李晃却并没有受影响,淡淡道:“东宫当然明白,不过东宫所想的和所谋划的,和我们并不一样,在他看来,一百分和九十分没有区别,清流们妨碍不了他储君的位置,他宁愿担一些恶名,但却要做一些想做的事情。”
沈霑又皱了一下眉头:“东宫任性妄为,声望大降,对我们倒是好事,不然东宫如日中天,中宫无可动摇,五皇子当年被害死的真相,又何日才能大白于天下?”
这一点,李晃是赞同的,他微微点头,问:“陈妃那边怎样了?”
“陛下对陈妃虽然喜爱,但远没有到能影响陛下心意的程度,贵妃娘娘说,还要再等等……”沈霑叹。
李晃不再问,顺手端起茶盏,沈霑知他意思,起身从后窗离开,窗棂抬起时,夜风扑入,将桌上的蜡烛吹的摇曳不停,等烛光停下来时,李晃也已经不在桌边了……
同一时间,太子朱慈烺正召集营中的三大幕僚,李纪泽,江启臣;刘子政,连同张家玉,一起讨论应对黄道周的“劝诫书”之策。
其实一开始,李纪泽等三人并不同意太子的“换俘”之策,甚至是强烈反对,他们三人虽然都没有进士的身份,但长期担任洪承畴陈奇瑜的赞画,深知大明朝堂攻讦之严重,行此大事,即使是身为国本,怕也不能豁免。因此他们认为,事情应该从长计议,不必急在一时,但太子不同意,坚持认为“换俘离间”之策必须立刻执行,若等到以后执行,效率和功用,会折损大半。
李纪泽三人无法,只能全力为太子谋划--而这就是朱慈烺用他们而不愿意用詹事府的原因,如果是詹事府的官员,即便朱慈烺发下太子令,那些官员们怕也不能听从他的命令,为他谋划用阿巴泰换洪承畴祖大寿之策,因为在那些官员看来,换俘是乱命,他们不会服从乱命。
只有张家玉从一开始就赞同太子的计划,认为用一个无用之阿巴泰换回洪承畴和祖大寿,以正国法,是善策。张家玉年轻,正热血,尚没有经历过官场,有冲劲,对任何事情都抱持正面看法。
经过商议,一封由李纪泽主笔,江启臣,刘子政,张家玉参谋,以太子朱慈烺的名义所写的对黄道周的回复,发往京师。
朱慈烺不敢有太多的奢望,只希望这封书信能稍微平息一下朝中清流那暴躁的心情。
……
玉田。
建虏中军大帐。
昨夜攻城失败,返回大帐之后,多铎心情极度愤怒,又是踱步,又是咬牙,玉田的顽强坚守出乎他的意料,而阿巴泰可能已经全军覆没的消息,更是让他忧愤不安。
图尔格进账禀报,说玉田城头火把通红,明军正在连夜修补城楼,而汉军旗的战损已经统计出来了。汉军七旗,不算石廷柱,金砺和佟图赖三旗,其他四旗,战死战伤加起来将近八千人……”
多铎脸色发白。
战损八千人,几乎等于是折损了汉军旗将近三分之一的主力,就玉田这样的一个小城来说,能给汉军旗造成如此重大的损失,实在是始料未及。
原本,多铎执意攻城,乃是以为玉田城小力微,瞬息可下,现在在当头吃了一记闷棍的情况下,明日还能不能继续攻城呢?如果多铎发下军令,肯定是没有人敢违抗的,但玉田既非战略要地,城中又没有什么影响全局的大人物,继续攻城,究竟值不值得呢?
如果是往日,肯定是不值得的,多铎毫不犹豫的就会下令转进,即便折损了他豫郡王的面子,他也毫不在惜,但现在明国坚壁清野,大军粮草渐渐匮乏,能否攻破玉田,拿到城中的粮草,将关系到大军的下一步,也就是关系到大军入塞的成败。
玉田攻还是不攻?粮草拿还是不拿?如果不攻,那么大军就需要迅速离开玉田,往马兰峪而去,可那样一来,粮草就可能会是一个大问题。
多铎犹豫不决,难以下定决心,一直到天快放亮之时,才困极了倒头睡去,但刚睡了一个多时辰,亲信家仆就不得不冒着挨板子的风险,将他叫醒。
因为有紧急军情。
和以往不同,熟睡中被叫醒的多铎没有勃然大怒,他冷静的听完了英俄尔岱和图尔格的汇报。
蓟州明军有动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