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不议此事,退……”
崇祯帝登时大怒,站起来一挥袍袖。
朝字还没有说出来,就见坐下御前小桌子后面的皇太子忽然站起,走到御台前,向崇祯帝拜道:“父皇,儿臣有些话想对诸位先生说。”
崇祯帝脸色一沉,目光里有恼怒,意思是:朕已经替你挡住了,你又何必再站出来?
父皇的心意,朱慈烺自然是明白的,但他更明白的是,这件事靠躲是躲不过去的,必须正大光明的应对,如此才有可能说服群臣,最起码不要让群臣继续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以免坏了辽东的大计,不然此次永远不可能平息,时不时就会被人拿出来。
父皇的脸色,朱慈烺看的清楚,但他还是躬身,目光温和但又倔强的望着父皇。
崇祯帝在心中暗暗叹口气,重新坐下,面无表情的点头:“说吧。”
朱慈烺转对群臣,先朝马嘉植点点头,马嘉植赶紧躬身行礼,虽然他对太子私自放俘之事有所不满,但并不表示他对本人有什么太大的意见,不说太子击退建虏的功绩,只说大明朝国本第一的传统,就令他不敢对太子有任何不敬--其实未必不是一种挣扎,但自以为心忧天下,为社稷为朝廷的理想最终还是令他站了出来,指出太子的僭越之处。
朱慈烺环视群臣,缓缓道:“我知道诸位先生对换俘之策颇有疑虑,担心的不过就是洪承畴和祖大寿被换回来之后,可能会对辽东军心有所影响,另外,阿巴泰是虏酋黄太吉的兄长,轻易纵放回去,我大明就少了一张应对建虏的王牌,还给人一种示弱的感觉。但在我看来,任何事情都是一体两面,只要利大于弊,有利我大明朝,有利于遏制建虏的兵锋,我大明就应该坚定不移的执行!”
“阿巴泰虽然是黄太吉的兄长,但就他在建虏的重要性,怕是连多铎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这样的人,留在我大明,对我大明并无多少的益处,唯一能有的,不过就是面子而已。”
“数十年来,我大明和建虏在辽东交锋无数,大战更有数十度,但败多胜少,究其原因,除了我们对建虏不了解,而建虏对我们知之甚深之外,另一个原因就是,我大明始终没有放下两个字,那就是面子。”
“但真正的面子又岂是一个阿巴泰就能挣来的?只有胜利,源源不断的胜利,才是我大明真正的面子,而留下阿巴泰,无益于我大明的胜利,反倒是洪承畴和祖大寿留在建虏,对我大明的胜利,会是一种巨大的阻碍。诸位先生知兵事的有很多,但抛开人品,只论用兵,强过洪承畴的怕也不多……这样的人,我大明必须想方设法的把他带回大明,而不是让他为建虏出谋划策!”
“洪承畴和祖大寿一个是我大明重臣,一个是辽东大帅,一文一武,身负国恩,但却屈膝投降建虏,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换回来,用国法军纪进行处置吗?”
“但凡有一丝可能,我大明都要和建虏换俘,而不是拘泥于面子,却丢失了实际的利益。”
“更不应说,辽东战死将士的累累白骨,还暴露野外,风吹日晒,凄雨冷沟,让他们入土为安,立祠祭祀,是朝廷不可逃避的责任。”
“而建虏入塞失败,气焰受阻,正是商谈此事的好时机。”
“因此,向建虏派使,商议辽东英灵的回归和换俘势在必行。”
朱慈烺温和但却坚定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说的激动处,他情绪微微有点波动,眼眶也有红。
群臣鸦雀无声,静听他所言。如果说,半年之前,朱慈烺刚刚上朝时,朝臣还把他当是一个小孩,是一个亟待学习治国能力的储君,但时至今日,当太子连败李自成和建虏之后,朝堂上下,再人敢小觑他,现在,很多朝臣担心的不是太子年幼尚没有治国的本事,而是担心太子太过聪明,少年掌兵不知收放,从而逾越了分际。
而不通过陛下和朝廷,就释放祖泽润,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说,大明朝对藩王严管,对国本一向宽容,但在言官们看来,有些事情还是不能逾越的。
也因此,马嘉植的谏言明着说换俘,实在是在表达对太子释放祖泽润的不满。
朱慈烺当然明白群臣的担心,于是说到最后,他拱手向群臣行礼,诚恳说道:“但本宫太急切了,没有恩请陛下和朝廷同意,就释放了祖泽润,是考虑不周,罪在本宫,造成诸位先生的困扰,本宫深表歉意……”
说完,向着群臣环环一鞠。
群臣都是吃惊,虽然皇帝和太子向大臣行礼并非什么稀罕事,周延儒此次重为首辅,第一次觐见崇祯帝时,崇祯帝甚至深躬称先生,并亲自将周延儒送出殿外,不过在朝堂之上,在这象征帝国权力核心的文华殿中,皇帝或者太子向群臣深鞠,却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
加之,皇太子说话沉稳而诚挚,目光望着众臣,非常有感染力,殿中群臣都有被触动的感觉。
不过这并不表示群臣都被太子所动了,十年寒窗到三榜进士,再到现在的朝廷二品三品,每一个都是千锤百炼,不会轻易为别人的言辞所动,即便是皇太子也一样。
但群臣还是惊异,尤其是马嘉植,急忙向太子回礼,口中急道:“殿下不可……”
而不等他们直身,太子已经转向崇祯帝,撩袍跪倒:“父皇,儿臣思虑不周,造成朝臣困恼,罪责都是儿臣,儿臣自请罪。请罚俸一年,减去一百东宫宫女和用人……”
听到此,御座上的崇祯帝勃然色变,群臣更是大惊,东宫的太监宫女和奴婢,都是有规制的,虽然可以略微减少,但规制里的人数绝不能少,尤其是不能被朝廷下令,减缩东宫用人。虽然大明没有废储的传统,但历朝历代,废储的第一步就是压缩东宫的权力,缩减东宫规模,甚至禁足东宫,令东宫不得出门,殿中的所有人,从御座上的崇祯帝到下面的七品言官,都是熟读史书的大家,对历史上的废储都太了解了,朱慈烺的请罪一出,他们立刻就想到了那两个不祥之字:废储。
也因此,所有人才大惊之色。
不可能废储,殿中朝臣包括提出谏言的马嘉植也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废储的心思,但太子的自请罪却好似在往那个方面推。
“殿下不可,臣有罪!!”马嘉植惊的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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