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后悔,崇祯帝心中的芥蒂,以后可以弥补,但运河防线不行,为了运河安全,为了计划的圆满,他必须这么做。
“殿下,”
这一次从午门奔出来的不是王承恩,而是秦方。
听到崇祯帝准许他到诏狱见陈奇瑜,朱慈烺先是谢恩,接着离开午门,急急往诏狱去。
建虏大军就在通州,渡河之战也就在这一两天,因此他一点都不敢耽搁,他急急想要见到陈奇瑜。
……
有明一代,锦衣卫专门负责情报、侦缉、抓捕,审讯等工作。其下辖南北镇抚司,南镇抚司因为皇帝不在南都,一年四季难得皇帝的命令,因此基本是花架子,主要处置锦衣卫的内部事务,北镇抚司才是大家熟悉的锦衣卫,处理天子钦定的案件,拥有逮捕、刑讯、处决等权力,无需经过司法机关,其辖下的监狱便是著名的诏狱。
对普通百姓来说,诏狱是一个闻风丧胆的所在,但其实诏狱根本不对平民百姓,有资格在诏狱关押的,都是有品级的勋亲大官,天启年时,阉党东林相互攻讦争夺,最多时,诏狱曾经关押两百多个官员,甚至一日之间,朝廷东林被一扫而空,多半都被投入诏狱。
崇祯帝继位后,情况翻转,一夕之间,又有百个阉党被投入诏狱,其后,来来去去,一直到明末甲申之变之前,诏狱始终热闹。李自成入北京,一次就从诏狱放出了两百个罪官,其中不乏被大明刑部判为死刑的官员--并非是故意拖沓,而是大明的刑律过程非常繁琐,即使是定验死罪,也可能三到五年都不执行,普通百姓如此,官员就更是如此了。
因为关押的都是大官,诏狱的条件比刑部的牢狱,是要好很多的,除非是一些被“特意叮嘱”的罪臣,比如当年的东林六君子,被拷打的不成人形,腿生腐肉,其他的,不涉及政争,只是因为战事失败而被投入诏狱的罪臣,都不会受到拷打,原因也简单,宦海沉浮,政局多变,关在诏狱的犯人,今日是阶下囚,明日就有可能披上官服,成为太子的近臣,锦衣卫不敢大小眼。
因此,朱慈烺将陈奇瑜投入诏狱,并不担心他的安危。
北镇抚司的诏狱就在正阳门西北大街,距离皇城并没有多远,一栋黑白色的普通庭院,纵马转瞬即到。
太子到诏狱,北镇抚使司吴孟明亲自出迎,将太子领到正堂,随即亲自去提陈奇瑜。
这中间,太子站在大堂中,望着堂中那“精忠报国”的匾额,心中微有苦笑,不管当初洪武皇帝设立锦衣卫和镇抚司的初衷是什么的,两百多来,锦衣卫和镇抚司虽然也曾经发挥过作用,但就历史来说,毁誉参半的锦衣卫镇抚司对大明朝其实并非是什么好事,唐朝宋朝没有锦衣卫,清朝也没有,但他们对官员和地方的控制,并不比大明朝差,甚至要更强。
明末,锦衣卫侦缉,太监监军,不但没有好处,反而处处掣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洪武皇帝当初设立锦衣卫,但很快就又废黜,为什么?因为锦衣卫清扫“功臣”的工作已经完成,朱元璋不需要了,明成祖朱棣为什么又重新设立了锦衣卫,并加了一个东厂?原因是他得位不正,担心臣子们反对他,所以要用锦衣卫东厂来监视群臣,但明成祖后面的皇帝,已经没有得位不正的问题了,只所以继续,不过就是懒政,或者是人的私心作祟,想要拥有一个随意指挥、不受约束的权力工具,后来一口一口祖制,连官员和百姓都适应了,却不知朱元璋废除锦衣卫,而朱棣重新设立锦衣卫,是有特殊用意的原因……
虽然建虏入塞,军情危急,但站在堂中,朱慈烺一时却也想到了锦衣卫的前世和今生。
脚步声响,吴孟明进入殿中,身后跟着一名身穿灰色囚服,头发凌乱,面目肮脏的老者。
朱慈烺望过去,想来其人就是陈奇瑜。
而陈奇瑜这时也看到了立在正堂中,披着银色铠甲,没有戴头盔,玉面朱唇,气质不凡的那个年轻人,而在年轻人身后,一个捧着拂尘的小太监和两个同样身披甲胄武将一左一右而立,左边那个年轻,十八九岁的样子,脸色沉静,右边的武将四十多岁,身材高达魁梧,胸前扣着一个大护心镜,盔顶红缨醒目,以陈奇瑜的见识,一眼就认出,此乃护卫皇宫的武襄左卫。
既如此,不用问,在前的年轻人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了。
“罪臣陈奇瑜,拜见太子殿下。”
一迈过门槛,陈奇瑜就跪在地上了。
崇祯七年的五省总督,统兵十万,当年何等的赫赫,但将近十年的流放生涯,磨砺了他的所有,感觉五十岁不到的陈奇瑜,已经颓废的像是一个八十岁的老头了,说话有气无力,清瘦发黄的面容下,胡须已经斑白,眼神黯然,感觉跪下之后,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朱慈烺望着他,用一种和缓但却非常严厉的声音问道:“陈奇瑜,当年陛下以五省总督的重责交给你,你却辜负圣恩,在车峡谷纵放了张献忠等人,致使大好形势付之东流,流贼之祸,愈来愈深,这些年,你可有悔愧之心?”
“罪臣死不足惜!每每思之,罪臣便悔不当初,恨不得当日就死在了车厢峡……”陈奇瑜跪伏在地,声音带着哭腔,最终痛哭起来。
朱慈烺默默不语,心中却是叹,有人说,一失足成千古恨,陈奇瑜虽非失足,但如果他当初他足够果决,如果他能有洪承畴和孙传庭一半的心性,车厢峡中的流贼,就休想逃出,大明历史,就将改写,但话又说回来了,如果是洪承畴和孙传庭领兵,却又未必能成功的将十万流贼,完全堵到车厢峡里,所以成功是陈奇瑜,失败也是陈奇瑜。
过去的已经过去,后悔也无用,不过陈奇瑜的痛悔,还是让朱慈烺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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