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武帝却是温和,对战败的吴三桂和吴国贵并没有多加责怪,他温言安慰,详细询问整个战事的经过,对吴三桂的撤退指挥、当机立断的千里转进,表示肯定---若不是吴三桂毅然决定,没有丝毫的迟疑,他们肯定是要被全部包饺子,这时不是变成建虏的阶下囚,就是变成累累白骨了。
从这一点上来说,吴三桂的将才是毋庸置疑的。
最后,隆武帝询问吴三桂,下一步他有什么打算?
吓的吴三桂连连叩首,直说听从朝廷责罚,赴汤蹈火,将功赎罪。
朱慈烺微微笑,某种意义上讲,吴三桂虽然有雄心,但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抱负和野心,他所有的一切,其实都可以用四个字概括,那就是“随波逐流”,如果没有甲申之变,李自成入主京师,吴三桂就绝不会打开山海关,如果没有康熙削藩,他也绝不会反清,吴三桂一生的所有作为,其实都是为了保全自己,不论开放山海关还是反叛清廷,事先他都没有太多的准备,都是仓促而为。
这样的人,或许不是忠臣,但除非是逼到极点,否则他也不会轻易改变立场。
“如果朕给你足够的粮饷和战马,你要多长时间,能练出一支如关宁铁骑的精锐骑兵来?”
朱慈烺问。
明末各个总兵的主力,大部分都是自己豢养的家丁,家丁不在大明朝正常的官兵编列之中,只随主将而走,而损耗在插汗河套的两千关宁骑兵,大部分都是吴三桂的家丁,一部分是山海关副总兵胡国柱的家丁,但胡国柱已经在插汗河套阵亡,所以也就不提了。
“……慢则三年,快则两年。”
知道隆武陛下睿智,又多次带兵统兵,不是可以哄弄的人,因此吴三桂不敢欺瞒,老老实实地回答。
“既如此,吴三桂,朕令你在京畿,参照京营的建军之法,在三千营之外,再建一个骑兵营,你为主将,吴国贵为副将,营的名字嘛……就叫宁远营。”朱慈烺道。
听到这道旨意,吴三桂和吴国贵两人心中都微微一凉,两人辽西出身,久在辽东,他们的亲朋和故旧,也大部分都在辽西,辽西是他们的根,在他们的意愿里,排第一的还是返回宁远,继续领兵为将,哪怕是降一级他们也愿意。
但现在陛下圣令已出,他们不敢违抗,只能高声领旨谢恩。
隆武帝清朗的声音在殿中回荡:“吴三桂,吴国贵,粮饷战马朕会保证,两年以后,朕要见到宁远营成军的滚滚铁骑!”
……
为什么要把吴三桂留在京畿练兵,而不是令他返回宁远,继续守卫宁远呢?
一来,是削弱辽西军伍集团的影响力,这其中尤其是吴三桂的影响。
一人能决定打开山海关,一人又能决定跟随建虏,南下征讨南明,最后又勒死永历帝,多年之后,又能一人决定,举起反清大旗,反叛建虏,从始至终,吴三桂一人就决定了整个关宁集团的方向,其间竟没有任何将领反对,这不能不承认吴三桂的巨大影响力和对关宁军的完全掌控力。
虽然这一世大明中兴可待,吴三桂不会有前世的机会和机遇,也不敢有那样的野心,但朱慈烺却也不能不防。
调走吴三桂,令刘肇基率领两千精武营为山海关总兵,等于是在辽西掺沙子,同为辽西军伍集团的马科,无论影响力和个人实力都不如吴三桂,令他为宁远总兵,虽然出击不足,但稳守还是没有问题的。
第二,增加京畿周边的机动队伍。
从这一次乌克尓河和墙子岭战役看,大明缺乏骑兵和优秀的骑兵将领,同时的,京师周边的长城防线,依然不能保证百分百的安全,在不能处处增兵的情况下,在京畿周围设置更多的机动部队,随时救援,就成了必然的一个选择。
另外,乌克尓河之战后,建虏在蒙古草原的影响力大大削弱,下一步,哈刺慎喀喇沁蒙古即将变成大明一边拉拢,一边打击的对象,要想打击他们,非有骑兵不可,虽然张家口塞外三部和宣府骑兵,但草原茫茫,只靠这些骑兵,怕不不够,更何况,以后还要远征辽东,因此,在京畿蓟州等地,训练、增加可以随时出击的骑兵,一直都在军机处的谋划中,现在吴三桂兵败,正可借机将其从宁远调出,派驻京畿周围练兵。
……
吴府。
回到家中的吴三桂一身疲惫。
吴府上下也都黯然。
“可惜咱吴家在辽西多年的经营,一下子就没有了,唉,以后又得从头再来了。”
深夜,吴家父子三人相对而坐,吴襄叹息。
这一战,不但损害了吴家多年豢养起来的精锐家丁,更重要的是,丢了宁远总兵的帽子和地盘,他们吴家在辽西的利益,比如大片的田地,以后就未必能保住了。
弟弟吴三辅还没有完全灰心,他说道:“宁远形势复杂,马科未必能镇住,但是有乱,还得哥哥出马!”
“你知道什么?”吴襄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这一次陛下除了将你哥哥调回来,听说蓟辽总督范志完也即将被召回京师,以后辽西宁远这一片,就以辽东巡抚黎玉田为首,朝廷不再派辽东经略或者是蓟辽总督了。那个黎玉田和你哥哥素来不对付,只要他为辽东巡抚,怕就不会欢迎你哥哥回去。”
“啊,范制台要回来了吗?这什么意思?”吴三辅惊:“难道朝廷不打算收复辽东了吗?”
吴襄叹息:“是啊,我也搞不明白。”
吴三桂沉吟许久,本不想说,但见老爹和弟弟依然还在云雾之中,不明白陛下的意思,为了全家的安全,他不得不抬起头,解释道:“爹。其实也不难理解,今上雄才大略,短短几年,就平息了贼乱,辽东肯定是要收复的,不过其战术战法,还有他的个人脾性,却和先帝完全不同,今上做事不着急,喜欢谋定而后动,对于辽东,也没有先帝之时,一寸一厘也不能丢失的执念,放弃杏山塔山就是明证。这两年,朝廷招募新兵,修缮长城,组建水师,军费年年升高,但辽东军费却一两银子也没有增加,究其原因,除了陛下短期之内,不打算在辽东用兵之外,顾忌辽东辽西将门世家,担心担心辽西成为藩镇,也是原因之一啊,”说到这,吴三桂微微苦笑:“所以重视京营,令孩儿留在京畿练兵,也就不奇怪了。”
吴襄似有所悟,捻着胡须:“藩镇?这怎么可能?辽西将门绝不敢有这样的心思啊。”
“虽然我们没有,但陛下却不得不防,”吴三桂道。
吴襄似有明白,一时默然,良久轻声呢喃道:“……如此一来,我吴家岂不是没有翻身的那一天了?”
“倒也未必。”
吴三桂摇头:“陛下既然用我为宁远营的主将,许我粮饷战马,说明依然看重我,只是要我用京营之法练兵,明显就是在提醒我,不可再豢养家丁了,只要孩儿改了家丁之法,陛下依然会重用我。”
吴襄迟疑:“但如果没有家丁,又有谁肯奋死?”
“是啊,孩儿也怀疑,只是三千营的虎大威,精武营的刘肇基,两人都没有家丁,但三千营和精武营的战力并不弱,由此可知,但是朝廷的粮饷及时发放,家丁并非不可弃。”吴三桂道。
“家丁可弃,主将自然也可弃。”吴襄叹道:“如果真成了,我等豢养家丁的将门,没有以前那般重要了,李大帅传下来的用兵之法,怕是要失传啊。”
吴三桂默默不语。
吴襄摆手:“去睡吧,”
吴三桂起身向行礼:“儿告退。”
“去吧。”
吴襄好像也累了,靠在椅背里:“你也不要多想,没有了宁远的产业,咱吴家也饿不死,我吴家的人脉还在,依然还能帮你练兵。”
吴三桂点点头,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