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则上说,他此次祭奠的终点就是这儿了。至于后边的坟丘、明楼等处,非必要就不用去了。
事实上,朱允熥也是听了傅友德的建议,这才想起来祭奠一下皇陵内的先祖的。
按照傅友德的说法,出征的时候事情紧急,没过来拜祭一下也就算了。现在出征归来,大获全胜,再不来祖陵拜祭一下,会被天下人戳脊梁骨的。
朱允熥在路过御制皇陵碑之时,驻足观看良久。
本来他只是想过来点个卯,奉上三牲祭品,做做样子就走。
然而,当他看了老朱写的“御制皇陵碑”上的碑文,顿时被老朱艰难的创业之旅给感动。
正常来说,历朝历代的皇家碑文,都是由朝廷的大儒写成。
然而,老朱怕那些文人写得太文雅,后世子孙看不出创业的艰辛,干脆自己用大白话写了一遍。
昔我父皇,寓居是方。
农业艰辛,朝夕旁徨。
俄尔天灾流行,眷属罹殃。
皇考终於六十有四,皇妣五十有九而亡。
孟兄先死,合家守丧。
田主德不我顾,呼叱昂昂。
既不与得,邻里惆怅。
忽伊兄之慷慨,惠此黄壤。
殡无棺椁,被体恶裳。
浮掩三尺,奠何肴浆。
……
…
御制皇陵碑的文字质朴,朴实无华,但其中所蕴含的凄凉和无助,却让人闻之落泪,看之心酸。
朱允熥看着老朱亲手所书的碑文,只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懂这个老头了。
皇爷爷的一生太艰辛,太不容易了。
皇爷爷之所以如此勤政,不是因为他贪恋权势,只是他知道自己的一切来之不易,太害怕失去,不敢轻易放手罢了……
朱允熥在御制皇陵碑前驻足良久,直至将所有碑文背诵下来,这才带着沉重的心情走进享殿,认真地履行祭奠的仪式。
“来人,拿纸笔,孤要亲自撰写祭文!”
傅友德一直在观察朱允熥的表情,刚刚看到朱允熥在陛下的皇陵碑前动容,他就觉得这个建议提对了。
现在听到朱允熥要亲自撰写祭文,傅友德开心地赶忙接过笔墨纸砚,亲自给朱允熥磨墨。
朱允熥略微沉思一会儿,饱饱地蘸了墨汁,然后提笔在纸上写起来。
在朱允熥挥毫泼墨之时,他身旁的锦衣卫,早就拿出一个小本本抄写起来。
朱允熥这边写完最后一个字,锦衣卫那边也将祭文发了出去。
中都距离金陵城很近,朱允熥这边刚举行完祭祀仪式,锦衣卫的小报告也送了出去。
徐六子本能地觉得,皇爷看到少主亲自撰写的祭文,一定会非常欣慰。
因此,自作主张,直接用八百里加急的形式,将祭文送回京城。
老朱在打发走张邋遢后,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一来是高兴大孙的寿数绵长,二来则是忧心自己早年杀得太多了,会不会影响了大孙的寿数,影响大明的国运?
在这之前他是不怎么信这些的,但今天听到张邋遢也这样说,就由不得他不信了。
再加上他中年丧妻、晚年丧子,也让他对自己产生了些许怀疑。
因为怀揣着这个心事,老朱连午膳都没吃,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宫殿里,认真地反思了自己的一生。
然而,一直思索到半夜,老朱也没思索明白。
不过,他只知道一点,那就是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依然会杀杀杀……
只是会尽量少杀一点。
比如说,修建中都的工匠,自己当年为何一怒之下杀了那么多呢?
他们也是徭役繁重,不堪忍受罢了,跟自己当年造反没什么两样……
老朱以此为基点,反思了自己这些年执政的种种措施,越想越没有自信,越想精神越崩溃。
正在他烦躁得恨不得一把火把皇宫烧了之时,门外传来二虎急切的声音。
“皇爷,有少主的密报!”
老朱没好气地道。
“那逆孙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不是!”
“是少主在中都祭拜皇陵,亲自撰写了祭文。”
“那逆孙亲自撰写祭文?”
老朱听到这话,眉毛拧成个川字,心想锦衣卫这么晚巴巴地送进宫,准保那逆孙又出什么狂言妄语了。
因此,他气冲冲地走出寝宫,朝着二虎大手一挥。
“拿来!”
“哎!”
二虎恭敬的双手奉上,老朱蛮横的一把抢过。
老朱本来都做好被逆孙气个半死的准备了,然而当他打开锦衣卫抄写的祭文,只感觉眼眶湿润,仿佛找到了知己一般。
“昔我皇考,寓居是方。”
“年不及立,流落他乡。”
“寄身寺院,又逢断粮。”
“百纳穿结,宿露餐霜。”
老朱看到这儿的时候,仿佛又回到小时候凄凉无助,举目无亲的惨淡境地。
当他想到父母死的时候,别说没有棺材了,就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更是悲从中来,直接坐在皇宫的门槛上呜呜地哭起来。
“俄而红巾四起,皇考东躲又西藏。”
“愤而从之抗元,征战血染于袍裳。”
“自古帝业之有成者,未有皇考之凄惶。”
老朱看到这儿,当即瞪起两只龙眼,看着纸上的文字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