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看着老朱疾言厉色的样子,非但没有丝毫害怕,反而觉得无比的安心。
“皇爷爷,孙儿没说退缩呀!”
“孙儿只是觉得给您添麻烦了,让您看孙儿笑话了……”
老朱听朱允熥这样说,脸上的表情和缓了许多。
说实话,他还真不在乎天下有几个反贼,朝廷又有几个奸臣。
他就怕大孙养成遇事退缩的性格!
很多事情一旦做了就没有后悔药,你越是犹犹豫豫,越会反受其乱。
因此,老朱做事向来是干了再说。
至于后果……
在老朱看来,这天底下还没有啥是他不能承受的后果!
“你没退缩就行!”
“对了,你刚刚在写什么玩意,听说是奏折,是打算拿给咱看的吗?”
朱允熥闻言拿起桌子上刚刚写好的文书,递给老朱说道。
“不算吧。”
“是孙儿对眼下局面的分析,还有未来的处理方式。”
“本来是打算先写出来,然后再跟您老聊聊的。”
“哦……”
老朱接过文书翻了翻,见上边林林总总列举了不少新税法的失误之处。
比如说操之过急,没有徐徐图之。
再比如只测量了各地府县的总数,却没有派人下去丈量百姓家的实际田地,给了地方胥吏缩绳量地,上下其手盘剥百姓的机会等等。
总的来说,分析的还挺全面,挺到位的。
但这些问题却不能归罪于他,很多都是地方上胥吏的问题。
别说朱允熥这个年纪的皇太孙解决不了,就是他这个当了二十几年的老皇帝也不敢说能解决。
因此,老朱也只是随意看看而已。
然而,当他看到解决办法之时,老朱的一双龙眼陡然瞪起。
“朱允熥,你这段话是啥意思?”
“打土豪,分田地?”
朱允熥闻言傻傻的凑过来道。
“对呀!”
“现在之所以百姓觉得困苦,不就是因为大量土地都被乡绅所把持,老百姓手里没田,只能去找他们租种,接受他们的盘剥吗?”
老朱听到这话愤怒的拿起文书抽朱允熥的头。
“你个猪头!”
“咱们朱家就是最大的土豪!”
“你喊出打土豪分田地的口号,你这不是希望天下百姓造咱们家的反吗!”
朱允熥听到老朱这个逻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擦,我竟然在造自己的反!
朱允熥想明白这点,赶忙懊悔的拍拍脑门。
“对不起皇爷爷,孙儿刚刚写文书的时候一时昏了头了,这就把这段给删掉!”
老朱气哼哼的将文书甩在朱允熥桌子上,见朱允熥还真去改,又一把抢了过来,将文书递到蜡烛上点燃。
“不用改了!”
“你就不该有这个念头,竟然还将其给写了出来!”
“还是一把火烧了的干净!”
“一旦这句话传出去,那可就不是城内城外这十来万百姓的事了,那是全天下百姓反对咱们老朱家!”
老朱将文书烧了之后,也不急着催促朱允熥吃饭了,而是拉着他在饭桌旁好好上了一课。
“大孙,你知道皇权的正统性吗?”
朱允熥闻言点点头道。
“知道!”
“这个先生们给我讲过,皇爷爷当年修元史就是为了继承皇权正统,证明咱们大明是上顺天意,下顺民心的王朝!”
老朱闻言满意的点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你这话说的对也不对。”
“其实那些都是虚的,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其目的就是让他们放心,咱们老朱家不会乱来,咱们老朱家认前朝的账!”
“啊?”
这回轮到朱允熥懵逼了,满脸不解的看向老朱。
老朱笑呵呵的看着傻乎乎的大孙,宠溺的揉了揉他的头。
“傻孩子,你想想看,王朝更迭关百姓何干?”
“他忽必烈坐江山,跟咱朱重八坐江山,跟百姓何干?”
“朝廷是叫大元,还是大明,又跟百姓何干?”
“老百姓只在乎一点,那就是他家在元朝时买的那几亩地还是不是他家的,他家在元朝时盖的那几间房还是不是他家的,别人在元朝时欠了他家的债,新朝廷还帮不帮着要,别人在元朝时杀了人,新朝廷还主不主持公道!”
“这才是天意民心!”
朱允熥听了老朱这番话,顿时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难怪他之前听先生讲课的时候总有疑惑,明明老朱是个坚定的反元派,为何建立大明朝后大量沿用前朝的制度法章,原来根子在这儿!
“因此,咱建立大明朝后尽量沿袭前朝制度。”
“首要是安民,其次是便民。”
“前朝的土地买卖咱认!”
“前朝的债务纠纷咱也认!”
“作奸犯科者咱杀!”
“因为咱做了这些事,这才有了之后的登基当皇帝。”
“否则,咱就算坐上龙椅,也得被天下人给拉下来!”
朱允熥听完这番话恭敬的起身行礼。
“多谢皇爷爷教诲,孙儿明白了!”
老朱笑着起身拉起大孙。
“你能明白是最好,就算不明白,以后也会慢慢明白。”
“其实老百姓所求不多,只要咱们当皇帝的让他们吃饱穿暖,安居乐业,任是谁当乱臣贼子,也休想动弹咱们老朱家的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