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远尘回到前厅时,夏承炫正坐在客位上交叠着脚,用力嘬着茶,见他行来,抬头斜斜瞥了一眼,满脸鄙夷道:“拿下那小妮子啦?”
但这形容嘛,实令人分不清是瞧不上梅远尘的人品,还是在嗤笑他的“能力”。毕竟,泡茶和入房几乎是前后脚发生的事情,而这会儿,杯里的茶可还温着,入房的人却已衣冠齐整地出来了。
梅远尘只讪讪笑了笑,并不去辩驳,径直走到主位坐下,脑海中突然闪现院监受学时,夏承炫拿“逛窑子”来打趣自己的画面,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四年来虽发生了许多意外之事,二人的人生轨迹已被强行改变,可他们的兄弟情谊依旧如初,这当然值得他欢喜。
夏承炫龇了龇脸、清了清嘴,把茶杯放下,又伸手拿桌上的果脯吃起来。
“你也忙到现在?”梅远尘把自己跟前的食盘推到他那边,问道,“近来事情多么?”
朝堂的事,他向来鲜少过问,便是大华的用兵方略和外交经略亦未曾参与,可说毫不理政。
“嗯... ...多呢!事情可多着呢,趁今晚得空,我正好跟你捋一捋罢。”见好兄弟问起,夏承炫忙把手上的柿饼大口吃完,两脚交叠一搓把鞋给脱了,盘膝面向梅远尘坐定,笑道,“萧璞刚出都城,回冼马这一路上厥国人肯定会忍不住出手的,我才跟欧潇潇谈完使团南下之路的安防路线。啧啧,潇潇不愧是大家之子,在楚南军中待了不到一年,竟已有这般稳妥的心思。”
欧潇潇是夏承炫特意叫到都城来的。
一来,年底了,楚南军营按例要派一名将佐来都城汇报治军事宜。往年都是欧禄海亲来,可今年南域局势紧张,他可走不开。
二来,这是欧汐汐入土后的第一个年节,若是得宜,家里还是该来烧点香纸的。依着习俗的说法,亡魂头一年可还是没投胎的,家里人若不在坟前烧足纸钱,死者无钱买通地府的小鬼,在阴间是要吃尽苦头的。
那日鸡鸣起时,神哨营攻入赟王府,夏牧炎知事已不可违乃拔剑自刎于内院。王妃欧汐汐含笑轻弹一曲《与君别》后,紧随其后自刎而亡。夏牧炎因谋反事败而死,属罪大恶极,依礼不可立碑牌,府上伏诛之人亦尽数被填埋于郊野乱坟岗。夏承炫登基三日后,特令人将欧汐汐遗体迁葬陵园,礼部以欧家未出阁女嗣身份为其立碑。
有碑,则归有去处,生者可祭,再不是无主之魂。
以夏承炫的睿智自然清楚“事君之忠非一日可得”的道理,这前头的功夫可要做足了。欧汐汐是欧禄海之女,欧潇潇之姐,前者乃大华官阶仅次于夏承灿的武将,统领七万楚南大军,镇守南方四郡;而后者是自己致知堂的同窗好友。
于公于私,把欧汐汐从赟王府政变之事中剥离出来都是极其明智的事。
依制,欧潇潇区区一个六品校尉哪有秉军述职的资格?欧禄海得知夏承炫特旨让欧潇潇代表楚南军营入都且可祭拜亡姐时,激动地痛哭了一场,疾呼:“欧家蒙主殊恩,敢不效死力?”
梅远尘听了,点了点头,并未置评。
见他并未接话,夏承炫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公羊王府和信王府的死结竟被颂我解开了,压在我心里的这块石头总算可以放下。晌午便是与秦家和公羊家的人一起用的膳,贽王妃和秦孝由二话不说便应承了此事。秦胤贞不愧是秦老爷子亲手调教,当真明大理,知进退,省去我诸多难为。”
杀夫之仇岂是那么容易释怀之事?实在是夏承炫守在庇南与穆丹青的大军对持于边境,若不稳住侧后方公羊王府的银甲军,生死可谓悬于一线。
当日的白衣军已易番为“武王军”,编制亦从先前的七万增加到了十万,且军中一应事宜均由主帅自理,都城丝毫不沾。夏承灿虽才二十五岁,权势却已不输夏牧阳鼎盛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