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瑜川外数百里一处浅滩。
太华立夏间本是极繁华的,青垚江浅滩上处处开了不知名的嫩黄野花,与荡漾的清澈江水一映,远处便是如墨重山,近处是葱葱林卉,按理任谁都该心情舒畅才对。
而浅滩上垂手侍立的几位天门境嘉瑜教习尽皆面色凝重,身为天门境修士却是没有一星半点迎风而立的风骨,离了青瑜真人一丈开外,生怕被暴跳如雷的青瑜真人迁怒过来。
青瑜真人绾地极整齐的道髻有些散乱,几缕历经数百年都未化成霜白的黑发,这时彻底满头银发,一手托着被江水泡地脸色惨白的韶眉虎,一手给侄孙女儿梳理着体内庞杂经脉,丝丝缕缕地霜白剑气飘散在风中,锐利地切碎了随风而来的几瓣花草。
半个时辰前,得了门下教习传信的青瑜真人架着遁光冲天而起,沿着青垚江一路搜寻韶眉虎踪迹,浩荡神识催发地令陪侍在侧的天门修士心悸,但青垚江水奔腾而过是何等的气魄,寻常人等落在其中根本是无从抵挡天地威势,纵然是青瑜真人神识摊地极广,拂晓之际,才在数百里外的一处浅滩发现了只剩下了一口气的韶眉虎。
几位天门境嘉瑜教习目睹着青瑜真人脸色由红转黑,由黑转紫,又是变成了灰白色,面面相觑间更是不敢多说一句,能谋到教习这个差使的那个不是过了知天命的人精,谁不知道太华韶家这百年败落地不像样子,全靠青瑜真人一位真人撑着,好不容易出了两个单行灵根的好苗子,一个被废了右手,一个……即便是活着也不如死了。
青瑜真人弹指间将素王剑气驱逐出了韶眉虎通身经脉,一张老脸阴地是要滴出水来,顾不及周遭好几个外男,屈指一弹,韶眉虎嘉瑜独一份的绯红道袍应声破碎,竟是除了抹胸什么都没剩下。
有女修轻咳一声,男修自觉转过了头,青瑜真人甩袖让座下女修接过了韶眉虎,即便是修至天门,女修也是看了韶眉虎上半身密密如蚯蚓纹起的无数血痕皱了峨眉,端详着韶眉虎胸前一道横跨半腰的骇人剑伤,少顷,拽出了不绝如缕的霜白剑气,那无名剑气竟是霸道至斯?靠着真灵气生生不息?
看着女修摇了摇头,轻声说道:“眉虎,这剑气太过霸道,十二经脉碎了六条,尤其是当胸这一剑,丹田雪山气海都是洞穿了,这恐怕……”
女修不说,青瑜真人也是知道费尽天材地宝灵丹妙药救回来的韶眉虎,吊住了命都是大幸,道途是十成十的废了,这辈子都是瘫在床榻间的药罐子了。
青瑜真人看着出气多进气少的韶眉虎,心中不禁油然而生了后继无人的乏力,曾几何时韶家也是枝繁叶茂,一门三真人的光景,奈何一场长城御魔,死的死伤的伤,竟是只剩了一个青瑜真人撑持着,原是以为韶家气运到了,出了韶虎兄妹,能扭转韶家颓势,族里最有前途的两个后辈,一个是心性低劣不堪大用,一个虽然是平时跋扈了些,打磨打磨确有资质,不想是启灵典不过数月,双双都是废了。
青瑜真人如何是不知最后几缕黑发都是雪白了,冷漠地干瘦枯指一划,尚有微弱气息的韶眉虎顿时没了气,犹然探查韶眉虎肺腑伤势的女修愕然,一抬头便看见了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岁的青瑜真人,连忙低下了头。
亲手了结了侄孙女的青瑜真人毫无悲痛之色,只是挥挥手,似是死去的不是嫡支嫡女,而是一只林间走兔,背着手,突然有些佝偻,市井老朽般沿着青垚江岸边慢慢远去。
青瑜真人自知此生无望下一步,只望族中有几个成器的担下他这几百年的担子,结果,一应废了,余下的全是歪瓜裂枣,偌大的韶家,他一去,是要彻底没落了,太华族品一论,没了真人的韶家,必定是要除籍的,这……如何能叫他瞑目,如何能叫韶家满门英魂安息?
望着青瑜真人远去背影,嘉瑜教习们面面相觑,又不敢逾矩御器离开,又不好跟上痛失后辈的青瑜真人,一时间愣在了原地,尤其是那扶着韶眉虎渐渐冷去躯体的女修,更是无所适从。
……
萧宁素靠在囚室壁边,终于是耐不住身心俱疲,倦意如山倒,杏仁走后,萧宁素沉沉的睡熟了过去,左右是东方鱼肚白时分,萧宁素就又被唤醒,被陈师姐押去了戒律堂正殿,萧宁素知是此去凶多吉少,立时起了精神,将身姿挺地极直,就算是再来一次,她也会这么做的。
到了正殿,气氛凝重肃穆,满堂中青瑜真人面色发青地坐在上首,拘着戒律堂的祺宓真人与管着藏经阁的栖明真人坐在稍下首位子,其余的嘉瑜教习只能齐齐站在两侧,便是天井也是阴地和青瑜真人脸色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