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州,阴云遮顶,北风如泣。
长生崖顶,断壁残垣。
素来以“手可摘星”闻名江湖的望仙台已被拦腰折断,遍地琉璃碎瓦。满堂楼宇皆作一片焦黑,枯枝败叶间的那方匾额之上,隐隐还可辩得“长生”二字。然而一望四野,屋檐上,院墙上,白玉方砖铺就的石板上,处处皆是紫黑色的血迹。
长生长生,一命休矣,自得“长生”!
无关恩怨是非,但凡生灵万物皆有一颗恻隐之心。想来昔时这长生门何等风光无限,一夜之间万千鲜活的生灵徒遭血洗。
这泪,总该是要流一流的。
可眼下这门内的二人早已是无泪可流,他们能流的,只有满腔滚油沸水似的鲜血。
“都死了……师尊,司徒先生,七月十四的那些兄弟,我长生一众门人……都死了……”
方杰讷讷地望着遍地枯骨,也不看早在一旁浑身俱颤的七月十四,自顾低着头又是讷讷道:“他们去的时候……去的时候可曾受过苦?”
“没有……”
七月十四实在想不出这玉公子大病初愈,一身修为还没尽数恢复,干嘛要回这伤心处来自找罪受。遥想起当日那劫数与四凶大破长生门一事,这少年怒意上涌间仍旧不免有些后怕,那天杀的灾劫当日还刚刚出世便已是有了如此神威,一招破“人间”碎万灵,一吼引四凶灭长生。莫说是他们一众凡人,看样子加以时日,就算是将九天大神尽数搬来都难奈何他半分。
忖到这里,七月十四又是猛地甩了甩头,似是要把那心中的不快与恐惧一并从脑海里甩出去一般,哑声道:“那群怪物许是凶狠残忍,对付我等……对付我等他们若能一击得手,也绝对不会叫自己多挥出半拳。我长生一脉,各个傲骨铮铮,断不似仙门四脉那帮怂蛋。当日灾劫攻顶大杀四方,我等……未有一人临阵脱逃。”
“哦……”
方杰又是讷讷地点头,旋即对着望仙台的方向猛然栖身跪下,颤声道:“逆徒方杰来迟了,请长生门众先人恕罪!”
此刻他早已不再是搜魂护体之躯,这么生生地跪下去,两膝届时便被地上那些残砖碎瓦刺出血来,这少年竟是连哼声都没有。
“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这方杰本是重伤之躯,此间伤上加伤又何谈报仇一说?忖至此间,七月十四当即飞身上前作势要扶,行至一半,只听那方杰又是头也不回地淡淡道:“小七,这段时间蒙你照料,也着实辛苦你了……你可知晓除去那五眼六通的大奥义,我长生一脉却还有一招夺天地造化的法门?”
七月十四神情一凛,试探道:“公子说的可是……往生诀?”
方杰轻颔其首,又复淡淡道:“这往生诀……你可想学?”
这男人周身大震,大步抢到方杰身前,惶恐道:“万万不可!也许我们还有别的办法,也许您的本事假以时日就尽数恢复了也说不定,也许……”
“呵呵……”
未等十四把话说完,方杰已是抬起一臂,惨然笑道:“小七……你何时变得这么婆妈了?”
“会死人的!施那往生诀予你,会要了你的命的!”
男人说着愤恨地对着朗月挥出一拳,面色涨得通红,在方杰面前来回踱着步子。接着足下一滞,转脸指着方杰的鼻子,再也不管那许多张口便骂:“方杰,我伴你几日,你日日不是自怨自艾便是专心寻死。你还若是个男人,就该他娘的挺起胸膛站起来。不然你现在便滚吧,滚得越远越好,再管你那许多,我就是王八养的!长生门这仇,老子我自己报!”
后者听了却也不恼,两手拄着双膝,似是用上浑身的力气才复站了起来,仍是一脸微笑。望着面前的这个男人,终是笑意不改淡淡道:“往生诀这功夫是会死人不假,不过我是方杰。”
说话时,这少年依旧是满面堆笑,可这早已见惯了生死萧杀的七月十四与其目光相接的一刻也不禁寒意上涌,这少年的满面笑容,哪里有一丝笑意可言?
方杰拍了拍七月十四的宽肩,微笑着又是幽幽道:“他杀尽天下人我自是管不着,屠我一脉,又杀我师尊,我却不能不管。小七,你若肯助我自然最好。若是不帮,那你便滚吧……只要留那灾劫给我……他的命,要由我来取!”
往生诀,这本是长生门立派之初最霸道的一门邪功,却并非是毁天灭地,练为己用的本事,也非是要多么精深的灵台真气筑基才可练成。
练这本领,只需三千冤死亡魂,再加上那么一道凝而不散的戾气和自己往后的命数;以借那怨戾之气催命练体,恨意滋养,百炼成魔。
不过这套本事太邪,乱阴阳,反天纲;历任长生门宗不是将其封入禁地,便是未等邪功大成不是遭了天雷九劫,就是被那三千亡魂反噬疯了心智。是以,自这世间诞下此功却从未得见一人有这本事修得此道。
七月十四顿了顿,继而道:“你有几成把握?算你不死成魔……你又怎知到时你还是你?”
方杰却早是抱着双臂望向血天红云,“天谴,我受得还少吗……你何不望望这天,成佛成魔又有何分别?我再问一遍……”
少年说着,波澜不惊地望向七月十四,“你帮是不帮?”
恶臭的腥风一阵呼啸,七月十四竟也有些发冷,不觉间又复紧了紧衣服。他当然明白,这遍体的寒意,当然并非是因这天气。
隆……轰隆!
也不知是否是这老天也预想到今日又会有个凡人胆敢再度重启那等逆天法门,长生崖上,殃云压山惊雷不绝,一片风雨欲来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