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六耀佛灭,值神天刑。
修罗幽都城北。
无论昼夜,天光阴沉。
黛瓦青砖,铁壁森然。
此间去处正是幽都四神王婆雅的天煞刹旁。举目四望,北城天煞刹之民居排布,竟与凡间毫无二致。只碍这修罗幽都万年不见天光,遍野房舍皆是一片玄青墙瓦,鬼气盈盈。其地 屋宇之间无花、无草、无树,反而皆被口口巨缸填满。而那缸口皆有三尺大小,上蔽阴沉木盖,木盖之上更加各个压着巨石。缸内呜呜哽咽之声、吱吱抓挠之声偶然乍起,但有路人闻之,难恐不被骇脱了三魂七魄。
缸里装的,当然便是这城内的孩子。
北城天煞刹,幽都战神婆雅之属地。其中子民受封战神之名,无论男女老幼各个骁勇善战,自以战死沙场而为毕生无上之荣耀。其民更加有着“三岁便可走路,走路便可开弓,开弓定无虚发”之美誉。故而身体羸弱者,在天煞刹诸民眼中自当成了一无是处的废物。
这群所谓“废物”的下场,便是在三岁之时,被自己血亲父母亲手封在巨缸之内。如若缸中之子能以其亲力破缸而出便罢,否则即便其人不被缸顶巨石活活闷死,也要被往日缸中陈尸的剧毒跗骨蚀体,全身溃烂而亡。
此番方杰丁凡一组,正是藏身于一口巨缸之旁。
方杰胸膛起伏,两颗拳头已是握得青筋毕露:“幽都这群畜生,对待亲生骨肉尚且如此,神王婆雅就不怕他们倒戈造反?”
丁凡则轻轻按住了方杰只手递了个眼色,幽幽道:“只怕天煞刹若能有人造反,婆雅还要大摆两桌宴席庆贺一番呢!”
方杰大骇,才欲开口却被丁凡一手轻轻掩下,只听那老人又道:“这幽都四城皆以拳头说话,若是其民有意造反,无需阴谋使诈,只管大摇大摆地走进四王宅邸宣战。其人若胜,则神王易主;其人若死,也是无上光荣,妻女子嗣皆由神王接养。修罗道与人间道不同,若在此地你还存着怜悯之心,只怕活过当年,也要死在初一。”
“可是这缸里的孩子……”
但闻耳畔缸内抓挠之声不绝,方杰又怎能一如丁凡那般坐定安心?此番这汉子轻吼一声,已是准备长身而起,去掀那缸顶的巨石。
丁凡周身巨颤,一把扯住的方杰的衣摆,将其拽回暗处,低声责道:“混账!你疯了!”
老人话音刚落,但闻“咔嚓”一声脆响,那口巨缸的缸面,竟是生生被人凿穿了个大洞。一股难以言状的恶臭扑面而来,直呛得二人张不开眼,却有一子干净利落地自那大缸之中爬了出来。
其人仅有一条麻布裹身,面如番薯眼似葡萄,头大身细,猢狲那般大小。似是发觉有人在看他,当即讷讷地回过头来,定定地盯着二人。方杰二人这才看清了他的全貌,只见此子手中紧紧握着一根白森森的短棒,嘴角之上又黄又红的一片,其人脚下的巨缸碎片粗粗算来,竟然有寸于之厚。
方杰不敢怠慢,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眸中溢满原始兽性的怪人,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旁的丁凡,颤声道:“师尊……你方才可是告诉过我……这缸里装得尽是些三岁的孩子?”
“哦……我当然说过!”
话音方落,那老人竟然电光火石般地窜到那孩子身侧,一把将其拽回阴影之中,两只大手已是瞬间摸上了他的脑袋。眼前变故突然,方杰方寸稍乱不解道:“师尊,他还是个……”
“孩子”二字仍未落地,那孩子挣扎之间,竟然将手上那根光整平滑的短棒生生插进了丁凡的大臂之中,饶是丁凡尚有灵觉护体,竟然徒手控制不住一个孩子?丁凡吃痛,手头力道丛生,但闻“啪嘞”一声闷响,这孩子的一颗巨头已然被其当作核桃一般捏碎,红白之物当即流了丁凡一身。
老人大臂吃痛,双唇已在瞬间毫无血色,额头更是浮起一层细汗,“奶奶个熊,做起事来优柔寡断,你小子何时变得像个大姑娘一样!”
方杰不敢强辩,抬手急点丁凡肩髃、天泉、天府三处大穴,旋即一把将其大臂之中的短棒抽了出来。见得丁凡的臂膀终于不再流血,方杰才终是长舒口气,坐定在旁,只待其斜睨那被其仍在暗处的短棒,心中又一大骇,那短棒两寸来长,赫然正是根人的臂骨——孩子的臂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