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沈沅深深地平复了下呼吸。
亦觉得,原来陆之昀喜欢装模作样,可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既是到了唐府,唐文彬便邀着陆之昀去堂内坐了片刻,沈沅也只跟着两个人到了府门后的影壁处。
短短几步路的功夫,陆之昀还询问了一句:“怎么不见唐兄的长子?”
唐文彬一想起唐禹霖,就又摆出了那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叹了口气道:“我这个长子实在是个不争气的,去年才过了乡试,他不太聪明,只能靠苦学勤练了,我便让他去扬州郊外的别庄专心致学了。”
陆之昀嗯了一声,没对唐禹霖再发表任何的看法。
沈沅却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上次在小秦淮的石桥上,陆之昀上来就问了她是不是要来见唐禹霖的,这回来唐府,又向舅父问起了她的表哥。
沈沅倒是丝毫都猜不出来,陆之昀为何会对唐禹霖这么关注。
及至傍晚时分,陆之昀早便离了唐府,沈沅也已换下了男装,择了袭素净的襦裙穿在了身上。
沈沅正准备去寻彤姐儿时,晴雪厅处却突然来了个下人,说是唐文彬让她过去一趟,似是有话想要同她单独谈。
故而沈沅立即便只身去了晴雪厅处,甫一进内,便见雕工精美的榆木几子上,已经摆好了她最喜欢吃的那几道菜食。
五丁包和蟹粉肉圆是她怎么吃都吃不腻的,回扬州的这几日,唐文彬也是天天都让厨子给沈沅备下了这两道菜。
沈沅落座后,柔声问向唐文彬道:“舅舅寻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唐文彬饮了口玉盏中,那扬州独有的琼花露酒,语气也比上午和蔼了许多,回道:“你嫁妆还够用吗?”
话落,沈沅的心房不禁一颤。
她几日前才刚将梅花书院盘完,又逛了那么多的青楼,还花了不少的银子见了那么多的头牌,现在舅舅给她的那些嫁妆,已经被她花得不剩多少了。
唐文彬似是看出了她的心事,他没动声色,只往沈沅的食碟里夹了个五丁包,随后道:“陆大人临走前同我提起,说是他年岁也不小了,早便该成家立业了,只是一直没遇见可心的人。他看你很是投缘,也都是知根知底的,便想着回京城后,将你娶进门。”
沈沅面色一诧。
她没想到,陆之昀竟会主动同舅舅提起要娶她的事。
虽然这举动大有逼婚的意图,但是陆之昀的举动,却也表明了,他对要娶她的这件事,还是很郑重的。
沈沅也不知该回舅舅什么些话好了,只垂眸问道:“那舅父是怎么想的?”
唐文彬的神情带着稍许的怅惘,他突地想起了已故的妻子罗氏,便感慨道:“从前我们给你算过命,那先生说,你是典型的伤官女。外表柔弱,又比一般的女子有才情,性子还倔强不肯服输,这内里啊,还有些叛逆。”
沈沅看了舅舅一眼,没有言语。
唐文彬又道:“那时这先生便说,伤官女容易姻缘不幸,只有寻个命格极旺的人,才能获得美满的姻缘。最适合嫁的人,也是比你要年长,还要更强势的男人。”
沈沅无奈地抿唇,回道:“那舅舅就这么信任一个算命先生说的话吗?”
唐文彬又啜了口酒,却并没有回复沈沅的话,反是自顾自地往下说着:“那渝姐儿有你父亲疼着,我跟你母亲虽然是同胞所出,但是唐家的孩子也不少,我虽有心想要对你多关照些,但那时我还在官场,也是有心无力,无法将所有的心思都均匀地分在每一个孩子的身上。我知道你小的时候对我还有你的舅母是有些怨怼的,但是舅舅也是真的没有办法,所以沅姐儿你不要怪我……”
话说到这处,唐文彬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
沈沅眼见着唐文彬的面容渐渐衰老,也不及年轻时意气风发了,罗氏死后,他更是憔悴了许多。
想起了幼时的任性和不懂事,沈沅的鼻间也是蓦地一酸,她连忙摇首道:“不,我从来都没有怨过舅舅和舅母,那时是我自己不懂事,是舅舅和舅母将我养大的,我报答和感激还来不及,怎么还会怨恨舅舅呢?”
唐文彬听完沈沅真切的话后,心中虽有动容,但他毕竟是唐家的家主,自是不能在外甥女和下人的面前落泪。
故而他崩着脸,又对沈沅道:“我知道你那些嫁妆都花得差不多了,适才便命管事又给你添了八千两。”
“舅舅,我不能再管您要这个钱了……”
唐文彬却立掌制止了沈沅接下来要说的话,又道:“你若真嫁到国公府去,没有嫁妆可不行。再说我唐家坐拥的家产几辈子都花不完,这些钱你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了,回京师后,也不必太过节省,毕竟住在镇国公府后,这上上下下都要仔细打点,可不能让人觉得你这个主母小气了去。若到时银子不够,便随时寄信给我,我再给你贴补。”
沈沅见唐文彬态度坚决,便没再多言,只眼眶含泪,重重地点了几下头。
其实她心中清楚,当年沈弘量看上的人,是唐家的庶女,亦是沈渝的生母小唐氏。
而娶她母亲的缘由,则是看上了唐家的这些家底。
那时的沈家是个落魄的氏族,靠着朝廷给侯爵的那些俸禄是不足以支撑整个侯府的运转的。
当年唐家便给沈家也贴补了不少银两,也可说沈弘量能有今天,唐家也是在背后出了不少的力的。
可是沈家的那些人,却丝毫都没有感谢唐家的这些资助。
沈沅甚至觉得,沈弘量应是觉得,这些都是唐家应该做的。
京师,韶园。
这日天朗气清,高鹤洲端坐在绮袖亭下,一手搭在圈椅的扶手上,正神态怡然地欣赏着园林的美景。
国公府的丫鬟这时为来府做客的尚书大人呈上了茶点,却见高鹤洲见她一过来,便又坐直了几分。
高鹤洲是广宁侯的嫡次子,他刚加冠时,首次殿考便高中榜眼,又因着外表俊美风流,惹得不少世家女都倾慕于他。
如今他既是吏部尚书,也是龙图阁的大学士,在内阁中的地位也仅次于陆之昀。
身为高官重臣,年过而立的高鹤洲,却是风采不减当年。
来得小丫鬟有几分姿色,高鹤洲便多打量了她几眼,他刚刚下朝,身上还穿着绣有仙鹤补子的官服。
原本性情骄亢矜傲的他,在这时的态度却难能温和。
高鹤洲伸出食指,亦将其抵在了额侧,气定神闲地问那丫鬟:“今年多大了?”
被这样一个英俊成熟,又有权有势的男人看着,他还对她显露了关注,小丫鬟自是有些受宠若惊。
她刚要回高鹤洲的话时,却倏地噤住了声,没敢再继续言语。
陆之昀这时坐到了高鹤洲的身旁,觑目命那丫鬟退下。
丫鬟走后,高鹤洲啧了一声。
陆之昀却淡声道:“你别打我府里人的主意。”
高鹤洲耷拉着眉眼,饮了口茶水后,便感慨道:“还是你做事利索,这么快就把英亲王那个老货给收拾了。”
陆之昀拨弄了下拇指上的玉扳指,眸中抑着的情绪不明,又道:“可陛下还没决定到底要怎样处置他。”
高鹤洲的面色也显露了几分凝重,掀眸却见,韶园内竟是有许多的下人,正来来回回地从园外搬着丈高的红木箱子。
还有些丫鬟正往那些箱子上绑着大红的绸缎。
高鹤洲轻嘶一声,问向陆之昀道:“你家老七出息了,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他口中的老七便是陆之昀的七弟,陆之旸。
陆之昀没有言语,凉薄的唇角却似是往上扬了些淡淡的弧度。
高鹤洲见他这样,心中也有了个大胆,且令他难以置信的猜测。
他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颇为震惊地问道:“我说季卿,不会是你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