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氏正要急步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却觉沈沅并没有立即从那廊下走出。
她心里起了疑虑,便又停步回身看了过去。
却见那道雷声响彻后,沈沅那张巴掌大的芙蓉面登时变得霎白,柔若无骨的手也微颤着捂住了心口,显露了一副极为痛苦的模样。
她的丫鬟碧梧则关切地看着她,亦小心地搀住了她的身子。
瞧见沈沅的这副病容,寇氏的双眸渐渐地微眯起来。
原来这个丫头片子,是患着心疾的。
雪腴楼。
漆黑的乌
纱帽置在手旁,高鹤洲虽穿着宽大庄重的官服,神情却显露了几分落拓。
他啜饮了几口烈酒后,便继续同陆之昀吐露着心事:“我是真的没想到,活了三十来年了,竟然险些栽在了一个女人的手里。不瞒你说,我还真挺喜欢她的。你也知道,我们家的那位一向是个凶悍善妒的,这几年更是不容人。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在外面给她置了个宅子,将她好吃好喝地养了起来……”
“哐——”地一声。
随着高鹤洲愤怒地在案上撂下了酒盏,陆之昀凉薄的眸子也随着他的动作,往下移了几分。
高鹤洲今日难能话多,在此之前,就同陆之昀把他同那外室的恩恩怨怨从头到尾地讲了一遍。
陆之昀缄默地听着,只在高鹤洲讲话的间隙中,淡淡地插了一句:“日后同女人有关的事,你是得小心谨慎些了。”
陆之昀虽然没说什么宽慰的话,但是高鹤洲却也不需要陆之昀说些什么,他只是这样沉默地听着,对他来说便是足矣。
想来这事也是有意思,百事缠身的首辅大人竟还能抽出空子来听他讲讲情史,一般人可享受不到这种待遇。
高鹤洲复又持起了酒盏,这时,天边突然传来了数道震耳的雷声。
他刚要开口再同陆之昀讲讲他家的那位悍妻,却见陆之昀已然将乌纱帽戴在了头上,随即便站起了身道:“时辰不早了,我得归府了。”
高鹤洲见陆之昀冷峻的面容似在强抑着淡淡的焦急,不免觉得有些奇怪,便不解地问道:“英亲王这个老货好不容易死了,你也能松快松快了,怎么这么早就要回去?”
陆之昀无声地睨了高鹤洲一眼,没再搭他的腔。
看着他离开时的高大背影,待又独酌了一盏醇酒后,高鹤洲自嘲一笑。
得,他是情场失意,陆之昀却是新婚燕尔。
这么急,一定是回家陪那位怕雨的柔弱美人去了。
沈沅依稀记得,前世京师的秋日,
便总会连绵不绝地下雨。
现下这雷声已经暂歇了,只是雨势还有些滂沱。
她从云蔚轩处回来后,便坐在了漪蝶厅的圈椅处,不敢再轻举妄动。
若说原先她逢上雨日时,怕虽是怕的,却没有现在这么急切和担忧。
现在的她更担心的,是肚子里的孩子。
沈沅只让碧梧留在了厅内伺候着,她半阖着美目,亦用拇指不断地摩挲着腕上的银镯,心中不断地祈祷着,希望这场雨赶紧下完,不要再让她的孩子跟着她一同受苦。
就在她觉得自己就要撑不住了时,纤瘦的肩头却是突地一重。
随即,心前那阵难言的悸颤和刺痛,也于倏然间,消弭不见。
沈沅缓缓地睁开了水眸。
却见陆之昀已经站在了她的身侧,正不发一言地垂首看着她。
男人峻整的官服也被雨水淋湿了大片,其上刺目的绯色也变得黯淡了几分。
“官人……”
见他淋了雨,沈沅刚要开口询问,却被陆之昀拦腰抱了起来,他结实的臂膀小心地担着她的腿弯,另一只臂膀则搂护着她不堪一握的纤腰,将她牢牢地护在了怀里。
她微阔着眼眸,仰面看着陆之昀英俊又冷峻的面容。
许是意识到了沈沅正盯着他看,陆之昀便微微垂眸,只低声同她讲了句:“抱着你回室躺一会儿。”
沈沅眨了几下眼,并没有回复他。
心中却突然冉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
她在怀了身子后,人也明显比从前更柔弱易碎了。
陆之昀的体魄太过强壮高大,有时他躺在她的身侧,她都害怕他翻身后会压到她、伤到她的孩子。
就连他攥她胳膊时,沈沅都有些害怕他会在无意间将她那手腕给拧断。
可今日男人那双结实虬劲的臂膀在担住她的腿弯时,沈沅的心中却突地没了那些惧怕。
反是在他的怀中,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被保护、甚至是被呵护的感觉。
康平伯
府。
自沈沅成婚后,陆谌便大病了一场,卢氏命伯府的下人往朝中递了假,让他在府中好好地修养了近一月的时日。
今日陆谌终于恢复了过来,也没再耽搁公事,下朝后便在通政使司将近来京师百姓的陈情进言整理了一番,他身为通政使司的参议,需要将民间的疾苦及时向上呈递。(1)
下朝归来后,陆谌原本想独自在书房中思忖心事,卢氏却让小厮将他唤到了身旁。
通政使司的参议是祈朝的正五品官员,故而陆谌归府时,还穿着那身绣有白鹇补子的青色官服,发上戴的,也是很显儒雅的绞织漆纱幞头。
卢氏看着儿子的样貌虽依旧是颀身秀目般的清俊,但是人明显是比一月前瘦了太多,不免还有些心疼。
陆谌进室后,问道:“母亲唤儿子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卢氏坐在罗汉床处,叹了口气道:“你五婶适才差人往伯府递了张请帖,老太太想在中秋节的那日置办一场宴事,你虽然同公府分了家,但毕竟还是陆家的子孙,那日自是要去韶园参宴的。”
听到了五婶这两个字,陆谌的眉头蹙了几分,心口也下意识地泛起了难言的刺痛。
五婶?
沈沅成了他的五婶?
陆谌强抑着想要冷笑的冲动,用手捂住了心口,另一手则从紫檀小案上持起了那张宴贴。
上面书着娟秀的蝇头小字,笔迹他亦很熟悉。
这张请帖,是沈沅亲自写的。
陆谌紧紧地捏住了这张宴贴,淡淡地颔了颔首。
卢氏瞧见儿子这样,也突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不该在陆谌的面前提起沈沅的。
那日陆谌在侯府晕倒了后,卢氏便隐隐觉得,这小子的心里应该还是放不下沈家的那个嫡女的,这才受了刺激,大病一场。
其实卢氏的心里也不太爽利,因为沈沅原本是要成为她儿媳的人,却没成想,她竟是成了同她一个辈的弟妹。
而且嫁的那个人还是陆家的家主,陆之昀。
如此
的身份转圜,也让卢氏缓了好久才接受了现实。
不过沈沅这丫头还真有本事,寇氏可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没想到她进公府才一个月,就能亲自置办宴事了。
从前她还真是小瞧了沈沅了。
卢氏见陆谌的情绪看样子是平复了许多,便又探寻似地问道:“儿啊,你要是心里还有疙瘩,娘便让人同你五叔说一声,中秋那日你便在伯府好好地休息,不用偏要去参宴的。”
陆谌的眸色微郁,在卢氏宽慰他后,却是沉重地摇了摇首,回道:“娘,我会去参宴的。”
若不是逢上这场宴事,陆谌是很难有机会见到沈沅的。
现在陆谌很想知道,沈沅嫁给陆之昀后,到底过得好不好?
事情难道就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沅儿她根本就不喜欢他的五叔啊……
五叔大了她那么多,性情还那般的强势冷肃,而沅儿又是那么柔弱的女子。
陆谌总觉得,沈沅一定是畏惧陆之昀的,她嫁给陆之昀,也不会过得很幸福。
甚至他还存了个自私的想法。
如果他能在宴上看见沈沅流露了戚色,那便证明沈沅她过得并不好。
如果她过得不好,那他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让沈沅回到自己的身边。
绮窗漏影,月华如绸。
沈沅近来的肚子比一月前大了些,虽说被褙子或是马面裙罩着时看不出来什么,但是一旦褪下那些繁复的衣物,只穿着一件薄薄的亵衣,那微隆着的小腹看着就很明显了。
但是她今日并未寻到机会去问陆之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将这孩子的消息透给公府的人。
陆之昀躺在她的身侧,他呼吸沉沉,看样子是已经睡下了。
沈沅总觉得今夜还是要下雨,这一下起雨来,若是不跟陆之昀接触,那她定是还会犯心疾的。
她自己一个人难受不打紧,但是却不能委屈了肚子里的孩子。
故而沈沅便小心地用手撑了撑床面,待坐起了身后,便屏着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