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昀冷声又问:“你这是偏要给她安上一个罪责吗?”
“我……”
陆老太太这时突然用手扶住了额头,略有些虚弱地道:“行了,这事闹的…我的身子有些不适,便先回去休息了。老三家的你也别再纠结此事了,沈氏的身子应当就是对的,不要在这上面再怀疑她了。”
丫鬟刚扶着陆老太太下了地,她还未离开轩内,陆之昀却突地唤住了她:“祖母留步。”
陆老太太心跳微顿,待被丫鬟搀着回首看向他时,故作威严地问道:“老五,你这是不让祖母休息吗?”
陆之昀的眼神沉寒如冰,语气也带着淡淡的威摄意味:“祖母,这是最后一次。如果沈氏再因为您的偏心和不公正而受到了委屈,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陆老太太被陆之昀的这番话震慑住了,她亦能瞧见待他说完这番话后,沈沅的面容也显露了难以置信。
她知道陆之昀宠她,却没成想他竟是能这么宠她。
偏心这事是不假,她本也是不那么待见乔氏所出的陆老五的。
可如今,陆之昀在朝中的权势和地位摆在这儿,他能念着孝道,容忍她一次两次。
但是陆老太太现在是看出来了。
陆之昀为了沈沅,可是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的。
罢了,日后,她真得收敛收敛了。
思及此,陆老太太的嘴上还是没服软,又道:“好啊,你现在是祈朝的首辅大人,陛下都要听你的话,我这个老太太年岁大了,也管不住你了。以后你和沈氏的事,我都不会再多置喙了。”
陆老太太即将离开云蔚轩时,寇氏也如抱头鼠窜般,寻了个要照顾陆老太太的借口,离开了这处。
陆之昀瞥了眼寇氏的背影,随后又缄默地看向了江丰。
江丰立即就会出了陆之昀的心思,随即便恭敬地颔了下首。
寇氏这个毒妇,将设计陷害沈沅的事全都撇给了永安侯府的人,但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这事同她是脱不开干系的。
今日她的举动险些就惊到了沈沅的胎,也差点就毁了沈沅的贞节名声。
江丰知道,寇氏已经触及到了陆之昀的逆鳞和底线,他对她忍无可忍,终于要下狠手除掉她了。
入夜后,陆之昀虽然阖眸躺在了沈沅的身侧,却渐渐地回忆起了前世,他和唐禹霖的那些往事——
京郊,沈沅的孤坟前。
陆之昀是日下朝后,一如既往地乘着马车,从皇宫一路驱驰到了此处。
下了马车后,他便让江丰和其余侍从留在马车旁,只身一人穿过密林,往沈沅的坟墓走去。
深秋的凛风渐渐地侵入了他衣袖的细密孔隙,陆之昀眉目冷峻地往前行着,却在沈沅的坟前看见了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
那男子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他身形颀长瘦削,穿着一件深青色的襕衫。
看样子,他已经在沈沅的坟前站了良久了。
陆之昀不知那人是谁,待走到他身后不远处时,冷声问道:“你是何人?”
青年男子听罢,便缓缓地转过了身子,待看清了陆之昀的长相后,便恭敬道:“见过首辅大人,下官是巡检司的一名巡检,名唤唐禹霖,也是沈沅的表哥。”
唐禹霖。
陆之昀在心中默默地念了遍他的名讳,亦稍稍对他有了些印象,沈沅去世的次年,他曾在殿考中留意过这个考生。
唐禹霖的面容虽称不上特别英俊,却有着中原男子的周正和温方大气,一看便是个可靠踏实的人。
陆之昀的语气低缓了许多,问道:“你也是来看她的?”
唐禹霖语气温和地回道:“对,下官也是来看沅儿的,大人…怎么也来这处了?”
陆之昀听到沅儿这两个字时,英隽的眉宇不禁蹙了起来。
唐禹霖唤她沅儿时,语气里不仅透着怜惜,还存了些令他极其不悦的情愫。
见陆之昀缄默地凝睇着他,唐禹霖倒也没有露怯,又道:“大人,下官知道,当年我表妹的事…是您为她主持了公道。下官便替我表妹和父亲,对您表达一声感谢。”
陆之昀毕竟曾做过沈沅的五叔,兴许也是看她死的可怜,这才动了些恻隐之心,见她坟前无人来看,便也会时常来给她烧些纸钱。
看来这权倾朝野的当朝首辅,也有良善的一面。
唐禹霖如是想,见陆之昀高大峻挺的身子仍伫在原地,却仍是没有同他说半句话,便接着道:“对了大人,我已经去永安侯府,同沈大人商议好了,等我将手头的公事交接好后,便会辞官回扬州。沅儿的棺材和墓碑,我也会一并带到扬州去……”
——“你说什么?你要把她带回扬州去。”
陆之昀终于开口同唐禹霖讲了话,语气也变得冷沉了几分。
这位权臣,总是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唐禹霖也自是被他近乎是质问的语气弄得有些发怵,却还算平静地回道:“对,我会带沅儿回扬州。我们的先生袁猷就是葬在了梅花书院旁的梅花岭上,所以我想,沅儿也定是想葬在书院的梅林处。我已经让我父亲买下了梅花书院的所有权,沅儿生前的愿望就是想成为这家书院的掌院……”
话说到这处,唐禹霖的语气已变得有些哽咽。
他很快调整了情绪,语气温沉地又道:“等我回去后,便会替她完成当时的愿望,会帮她振兴梅花书院。往后的余生我也不会再娶,我会一直在那书院处陪着她的,等我死了,也要葬在那处。”
唐禹霖说这话时,眉目虽然稍显悲伤,可一提到往后的余生,都能陪着沈沅时,他温润的眸中,明显有了几丝幸福的动容。
陆之昀的指尖不易察觉地微颤着。
他是爱沈沅,可却不知道。
原来这世间还有一个男人,也如他一样,深深地爱着沈沅。
唐禹霖比他要懂得沈沅,也能牺牲一切,放弃自己好不容易才考取的功名和仕途,要去回扬州,成全她的梦想。
陆之昀也清醒地意识到,沈沅她虽然不一定爱着唐禹霖,但是跟着这个男人,做了他的妻子,她一定会很幸福,也能随心所欲地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一想到这处,陆之昀便生出了一种从未体会到过的难耐滋味。
他嫉妒唐禹霖,嫉妒他了解沈沅,真正地懂得沈沅。
看着眼前温和的唐禹霖,陆之昀甚至嫉妒到发狂。
“不,你不能带走她。”
陆之昀阴沉的话音甫落,唐禹霖便难以置信地看向了他,问道:“大人,这是我们唐家和沈家的私事,您的侄子已经休了她了,而且…康平伯和他的母亲早就去世了,您纵是身为陆家的家主,也没有权利去干涉我将她带走的这件事吧。”
唐禹霖的语气不卑不亢,可当在面对同沈沅有关的事时,他的态度是极其地坚决且强硬的。
陆之昀却冷笑一声,随即便往唐禹霖的方向又走了几步,直到二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了一丈距离时,他方才停住了步伐。
“大人……”
陆之昀面庞英俊,眼角眉梢间,却浸着独属于上位者的强势,语调冷沉地道出了令唐禹霖面色骤变的一句话——
“你不能带走她,因为我要娶她为妻。”
唐禹霖的眼眸阔起后,亦难以置信地看向了他。
原来陆之昀也早就对沈沅有了这样的心思,不然他公务繁忙,怎会跑到郊外来这座孤坟看她?
唐禹霖瞪着眼睛问道:“您要娶她?陆大人,您疯了吧?沈沅她已经死了,您难道要娶她的坟墓为妻吗?”
陆之昀凉薄的唇角,显露了几分令人胆寒的笑意,随即便淡声回道:“没错,明日我便会去永安侯府提亲,也会将沈沅的坟墓迁移到陆家的祖坟中。至于拜堂,我便同她的灵牌拜。”
唐禹霖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那个只手遮天,严肃深沉的陆之昀,怎么会同他说出这么离经叛道的话!
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待皮肤立即泛起了钝痛后,才发现这一切根本不是他的梦境。
陆之昀是真的同他说了这样一番话。
没等唐禹霖再张口,便见陆之昀已然离开了坟墓这处,高大的身影也已渐渐远去。
他是祈朝的真正掌权者,想要娶一个女人的灵牌,也没人敢去置喙半个字。
唐禹霖虽有心想同他对抗,却也知道,凭他一个小小的九品官员,根本就对付不了这样一个狠辣又铁腕的权臣。
——“官人……”
沈沅喃喃且低柔的声音将陆之昀从前世的回忆中,拉回到了现实。
陆之昀看向了身旁的妻子,见她仍阖着眼眸,便知她只是有些睡迷糊了而已。
沈沅无意间,会透出对他的依赖,譬如现在,她便下意识地往他的怀中钻着。
陆之昀小心地将她揽进了怀里,亦倾首温柔且带着珍重地吻了吻她的眉心,低声唤她:“沅儿。”
沈沅话音软软地回道:“官人……”
陆之昀吻罢,亦用拇指轻轻地拂过了她精致柔美的眉眼,声音低而缓地又道:“你是我的。”
沈沅仍处于无意识的状态,只姿态娇弱地依着他的言语,迷迷糊糊地回道:“嗯。”
陆之昀见她如此,眸底中浓重的冷郁,终于消弭了几分。
两日后。
寇氏起身后,便从着往昔的习惯,张口便要唤杜婆子来伺候,却又突地意识到,杜婆子已经去世了。
她的头有些发晕,因为近来太过伤感,所以便总会借酒消愁,昨夜便喝得有些多了。
故而她便扬声唤了她另一个近侍的女使,春桃。
“春桃,过来伺候我洗漱。”
话音刚落,寇氏便听见了身侧窸窸窣窣的声响,亦觉得春桃没有立即回应她的这件事颇为奇怪。
待她看了看身侧后,面容不禁骤然一骇,随即便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你是…你是谁啊?!”
她身侧的男人也坐起了身子,面上瞧着有些懒洋洋的。
寇氏再一定睛看,却发现此人眼如豆般大小,脸亦是很长,便发现他竟是公府里的一个更夫,王六。
“三夫人,您不记得昨夜的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