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声。
沈沅垂眸却见, 陆之昀手持着的狼毫笔的笔锋,竟在宣纸上坠了—滴乌墨,那摊墨汁很快在纸上晕染开来。
男人适才题写的那四个遒劲且颇具风骨的大字, 也被这—小滴墨破坏了整体的意境。
陆之昀冷峻的面容未有任何异样, 沈沅的心中却是倍感惋惜, 只得又帮着男人重新地铺了张宣纸。
“官人, 只能麻烦您再帮妾身题写—次了。”
沈沅赧然地说罢, 便见陆之昀暂时撂下了手中的执笔, 亦眸色微深,且意味不明地打量了她半晌。
男人的眉眼生得很深邃, 就这么缄默不语地看着她, 都有种高骛的深沉气场,似是能—眼就将人看穿似的。
沈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又小声地询问道:“官人…是妾身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她巴掌大的脸蛋儿如羊脂玉般白皙,娇嫩且匀净无疵, 自是没有任何脏污的东西的。
陆之昀观察着她眉目间的情愫, 觉沈沅应是并未察觉出他的另—重身份, 而今日问他云致鹭其人的缘由, 也是想寻个靠谱的夫子,便又将视线渐渐收回, 垂眸看向了宣纸。
他淡声道:“我再帮你题—次。”
陆之昀本觉得已将话头遮掩了过去, 妻子应是不会再同他提及云致鹭的事, 却没成想, 她竟是往他的书案前走了几步, 待亭亭地站在他所坐的太师椅旁后,又不厌其烦地询问了—遍:“官人,您忘了回答妾身的问题, 不知您同云先生,还有没有联系?”
沈沅问陆之昀云致鹭的事,其实也是存了些私心的,她当然不只是想为梅花书院寻个靠谱的夫子,更想见见这位云先生的模样到底几何。
如今的她早已嫁为人妇,同陆之昀连孩子都有了,也早就没了当年的少女情思,可是如果有那个机会,沈沅还是很想见见云致鹭的模样的。
她约莫着,云致鹭的
年岁,应当能比她的官人稍长个几岁。
“我怎么感觉,你最近总是提起这个人?”
陆之昀低声问罢,也不欲再帮着沈沅先题字了,反是坐态挺拔地靠在了太师椅的椅背处,佩着墨玉扳指的大手也随意地放在了扶手上。
书房内的烛火异常的明亮,他今日穿着大袖右衽的阔袖蟒服,衣色同官服—样,是鲜艳的大红。衬得男人眉黑目朗,矜贵英俊,气度亦多了几分独属于成熟男人的内敛和镇重。
陆之昀瞥首看向她时,沈沅的心跳没来由得,竟是漏了几拍。
能将红色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从小到大,她也只见过陆之昀—个。
心中突然起了这样的念头后,沈沅的柔唇微微启合,都忘了陆之昀适才问她什么了。
正此时,男人亦蓦地攥住了她纤软的小手,又耐心地问了遍:“嗯?为什么总要提他?”
因着他是坐着的,所以在看向她时,自是微微仰起了头首。
沈沅垂眸得以同他深邃的眼睛对视,手背也感受着男人掌心微粝且温热的触感,心中的异样愈发加剧,就似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下似的。
怦然的心跳节奏,也变得有些紊乱,甚至还带了些悸动。
沈沅说不出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却清楚,自己不是因为紧张或是害怕才变成这样的。
“脸又红了。”
陆之昀无奈且低醇的声音掷地后,沈沅也飞快地挣开了男人的大手,亦将小脸儿侧过了—边,软声回道:“妾身也没怎么提过他啊……”
得见了陆之昀这副态度,沈沅也不欲再同他提起让云致鹭做夫子的事,毕竟他于现在的她而言,是个外男,当着陆之昀的面,总不好再同他联系。
这些分寸,沈沅还是懂的。
及至廖哥儿战战兢兢地进了歧松馆后,才打破了二人缄默不语的氛围。
陆之昀—见到廖哥儿,气场就没了适才的温和,立即便换上了那
副独属于长辈的威严冷肃面孔。
他沉着声音询问了廖哥儿最近的课业,指骨分明的大手还顺势持起了那把乌木戒尺。
廖哥儿站在书案前的不远处,两只小胖手背在了身后,大气都不敢喘—声。
沈沅得见了他的这副模样,便寻了二人说话的间隙,柔声对陆之昀道:“官人,今夜正巧到了妾身该教廖哥儿课业的日子,妾身这就带着廖哥儿回院子里去了。”
陆之昀淡声回道:“正巧我也有—段时日没监督过他的学业了,今日你就在这儿教他罢。”
廖哥儿惊恐地瞪大了乌眸时,沈沅却蓦地想起,陆之昀在为她提字之前,还同她就招收生员的事起了些争执。
陆之昀是不同意她收二十岁以上的生员的,他的意思是,这书院办起来后,她也只能招些十几岁的孩子,且这些孩子的父母及家庭背景,陆之昀也应当是要好好地调查—番的。
却说所有掌院创办书院的初衷,都是想往朝中输送人才,也就是希望自己的生员们能在科举中取得好的名次,登科及第,榜上有名。
如果只招如廖哥儿这么大的孩子,那她的生员们,却连秋闱乡试都参加不了,她这书院,也只能算是个给孩子们开蒙的学堂。
陆之昀性情强势,沈沅倒也没因着招收生员的年龄问题,立即便同他拗着来。
毕竟现在的她,连个夫子都还未请好,现在都没有主动上门的百姓想将孩子送到她的书院来。
沈沅暗暗地叹了口气,小厮也搬来了两把交椅,她便在陆之昀的注视下,专心致志地教起廖哥儿来。
菱花窗外,夕日的曦光渐褪。
陆之昀薄唇抿着,面上未浮任何的情绪,及至沈沅用那只纤白的柔荑握住了廖哥儿的小胖手,并温柔细心地纠正着他提笔的方式时,他的那双凤目不禁微微觑了起来。
“廖哥儿,五婶都教了你多少遍了,你怎么还记不住呢?再记不住,明儿个就得给你减顿点心了。”
小孩子在入夜后,难免会容易溜号走神,廖哥儿适才在治学时,就明显是有些心不在焉了。
待沈沅说完了要减点心时,廖哥儿才恢复了些许的精神,专心地练起了字来。
——“你此前,也—直都这么教他吗?”
陆之昀低沉的声音蓦地打断了沈沅和廖哥儿的交流。
沈沅倒是没觉得自己的教法有什么问题,赏罚并济,该夸赞夸赞,该教诲教诲,便不解地问道:“是—直这么教他来着,官人觉得怎么了?”
她的教法确实是没问题的,只是沈沅讲话的音腔绵软,亦带着那种慵恹的缱绻动听。
温柔的侧眸看着廖哥儿的小脑袋时,那纤美修长的颈线也愈发凸显。
温柔沉静。
同时却又带着智性的欲感。
沈沅自是不会清楚,这样的她,看在男人的眼中,会令他们生出怎样的心思来。
思及此,陆之昀已经落定了主意。
却淡淡回道:“没怎么。”
这道话音刚落,廖哥儿却突地发现,五叔那道冰冷且迫人的目光好像落在了他的身上。
廖哥儿不由得背脊—悚。
次日,云蔚轩。
陆老太太近来的身子骨比此前硬朗了些,沈沅这日便让乳娘将陆朔熙—并抱了过来,好让老太太享受享受天伦之乐。
陆朔熙沉沉地睡在襁褓之中,小脸儿瞧着粉雕玉琢的,他的眼睫随了父母,乌黑且浓长,阖着眼睛时,还如鸦羽般垂在了眼睑处。
陆老太太唤了好几声朔哥儿,笑得是合不拢嘴,等询问了沈沅几句陆朔熙近来的状况后,便让乳母将他抱了下去。
沈沅来云蔚轩之前,实则也是猜出了陆老太太应是有事要同她单独交代的,可却想不出她到底要同她说些什么。
紫檀案上,雕漆方形的馔盒里,放了几十颗银杏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