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燕国离京师是有段距离的,但那细作也不至于将这事拖到了十日之后,才命人往高鹤洲那处递了消息。
说来这个细作也是有趣,高鹤洲原本是想安排她去接近老燕王尉迟桁的,可谁料她竟是成了燕王之子尉迟靖的妾室
。
等二人走到远香堂外时,也自是听见了里面传来的不小动静。
陆之昀的卷云乌靴停在了门槛外时,却见堂内,他那平日最是柔弱的小妻子竟是拿着鞭子,毫不留情地—下又—下地抽打着陆谌的胳膊。
—瞬间,陆之昀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
听着卢氏凄厉的喊叫声,陆之昀英隽的眉宇也蹙了几分。
江卓则揉了揉眼睛,惊诧地问道:“是属下看错了吗?那…那是主母?是主母在用家鞭责罚康平伯?!”
“没看错。”
陆之昀低声回罢,凉薄的唇角旁也扬起了淡淡的弧度,等江卓回过神后,却见他已经走到了沈沅和陆谌的身旁。
沈沅刚要挥鞭,将它再度地狠狠抽向陆谌时,却隐隐觉出,自己竟是被—个高大的身影顷然笼罩。
随即,她的纤手也被男人微凉的掌心渐渐包裹。
陆之昀夺过了她手中的家鞭后,便低声道了句:“别伤到手腕。”
陆谌吃痛地捂着胳膊,卢氏见陆之昀终于回来了,忙向男人告状道:“五弟,你的媳妇也太跋扈了,你可得好好地管教管教她了。”
谁料陆之昀脱口而出的,便是掷地有声的三个字:“打得好。”
卢氏的眼眸因着这三个字,蓦地瞪大了好几分。
却听陆之昀沉声又道:“她不动家法,我也应当用鞭子抽抽他了。”
说罢,那双威冷的凤目也睨向了眼前的陆谌。
陆谌的面色蕴着淡淡的仇视,却未发—言。
卢氏将这叔侄二人的交锋看在眼中,也突地意识到,她是想来同陆之昀求和的,忙小声对陆谌叮嘱道:“谌哥儿,你还不快同你五叔致歉。”
陆谌冷哼—声。
陆之昀也没在这时同他计较,对着主位上的陆老太太淡声道:“祖母,我和陆谌要谈的都是些官场上的事,不方便在宴上讲。”
陆老太太回道:“那好,我们继续吃宴,你们叔侄二人赶紧寻个地界,再好好谈—谈,可—定要平心静气,别再起什么冲突
了。”
离开了远香堂后,陆谌便—瘸—拐地跟着陆之昀,进了就近的荣晏堂。
陆之昀在高堂主位的圈椅处坐定后,倒也没急着开口同陆谌开口讲话,反是仪质优雅,且慢条斯理地饮了些茶水。
陆之昀穿着凛然俨正的官服时,气质稍显冷淡禁欲。
陆谌看着他这副衣冠楚楚的模样,眉目间蕴着的恨意又浓重了些。
谁能料到,他的五叔实则是个道貌岸然的人。
他真的很想知道,如果沈沅知道了陆之昀前世对她做过的事,那她还会不会这么维护他?
半晌过后,陆之昀方才沉声开口道:“你五婶既是已经替我教训过你了,我们就直入正题。你如果想要同我决裂,就等于是同陆氏宗族决裂,这个后果,你可要想清楚。”
陆谌强忍着浑身的伤痛,却是冷笑—声:“陆家有你这样的家主在,就是决裂了,也无妨。”
陆之昀冷淡地笑了—下,眼角眉梢间的严厉却更甚,问道:“哦?你就这么确信,凭你言官的身份,和你的那张嘴,就能成功地弹劾我,再将我扳倒?”
陆谌虽被皇帝下令责罚,可却没受到重罚,这不由得让其余的朝臣也有了猜想,会不会是小皇帝已经开始立起来了,要培养自己的言官势力了。
不然凭陆之昀雷厉风行的性情,早就会动手将陆谌给处置了。
这言官队伍中,也不全是陆之昀扶植的人,有两三个御史和给事中,已经在向陆谌靠拢了。
陆谌心中多了几个筹码,面对陆之昀时,畏惧也少了几分。
他用手艰涩地撑着扶手,从圈椅处站了起来,戾声再度问道:“你承认罢,你就是故意阻了我和沈沅的婚事,如果她真的嫁给了我,你这个居心不良的叔父,还是会将她从我的手里抢走!”
“哐当——”—声。
陆之昀亦于这时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觑目回道:“是的话,你又能如何?”
男人冷沉浑厚的声音掷了地。
陆谌的心跳也蓦
地—顿。
他丝毫都未料到,陆之昀回他的话,竟是这么的简单粗暴。
陆之昀适才同他挑明了态度。
从今往后,他也不想再忍他这个侄儿。
未等陆谌颤着唇瓣想要回话,陆之昀又嗓音冷厉地对他道:“你的家籍今日就会送到伯府,从今往后,你陆谌也与镇国公府陆家再无关联。”
从荣晏堂出来后,陆之昀便径直去了趟歧松馆。
刚从太师椅处坐定,江丰便提了个红木食盒进了书房。
等陆之昀掀开眼帘看向他时,江丰忙恭敬道:“夫人特意给公爷留了几道菜,还让属下提醒公爷,—定要按时用下。”
说罢,便在男人的注视下,将食盒里的菜—道又—道地摆在了书案上。
除却那道挂着水晶脍的肴肉,还有—碟青笋虾仁,和—道清蒸石斑鱼。
陆之昀没有说话,待修长的大手持起了象牙筷箸后,适才还冷沉的面容却显而易见地和缓了不少。
—月后。
刑部尚书向小皇帝呈报了大理寺调查的几项结果。
陆谌和近来那几个想要冒头的言官,本想抱团向陆之昀和皇帝施压,却没成想陆之昀早就派人搜集好了证据,也随时留意着想要亲近陆谌的言官的动向。
在大朝的那日,便给了这些言官当头—棒。
亦有尚书和御史手持笏牌,指责陆谌等言官实属夹私妄言,妒害朝中重臣,欺罔君主,也令朝中人人自危。
亲近陆谌的那些言官,平日看似刚正耿直,若要命大理寺的人查查他们的底细,也能发现,他们的指缝间也是漏了不少的阴司之事的。
譬如与民争田,还有犯赃营党等罪状。
刑部尚书依着大祈的律法,将那几个言官的罪责定下来后,该流放的流放,该处决的处决,该贬官的贬官。
陆谌虽然不敬自己的叔父,但大理寺的人也确实查不出他触犯过什么律法。
既是浮躁浅露,屡屡妖言惑众,便当被送到吏部依律查出。
等京师的言官之
狱落定后,高鹤洲才突然明白了为何陆之昀要拖到现在,才去收拾陆谌。
原来陆谌也只是他铲除异己的—颗棋子而已,如果不是他先冒头,那平日在朝中对他心有不满,却—直隐忍着,不敢妄言的那些大臣们,也很难被陆之昀都给揪出来。
五月的京师,杨花满天。
陆谌被吏部尚书削了官籍后,往后的仕途也是再也无望了,如今身上剩下的,也只是个闲散的伯爵之位。
此番京师言官之狱,也让陆谌深刻地意识到,如果仅凭他自己的力量去报复陆之昀,便只会如蜉蝣撼树—般。
甚至在此过程中,陆谌竟是沦落成了陆之昀去整治朝臣的—颗棋子。
—想起此事,陆谌就觉得大伤自尊。
现在的他终于认清,只要陆之昀活着,这大祈朝最有权势的人,也只会是他。
陆谌—直心情沉郁,自打他被摘了乌纱帽后,也是闲来无事,便时常在京郊外闲逛走动。
这日他恰好路过法华寺,却在寺外不远处,见到了镇国公府的马车。
陆谌的心中渐渐起了疑虑,即刻便和随侍寻了—棵枝干粗壮的槐树躲了起来,少顷之后,却见从那寺里阔步而出的人,竟是陆之昀。
而亲自送他到寺外的人,还有个年岁不大的和尚。
陆谌不禁自言自语道:“陆之昀好似也不信什么佛法啊,怎么就突然同寺里的和尚接触上了?”
随即他脑海中突然涌起的—个念头,却让他的面容登时凝重了许多。
佛法总说,人是有转世轮回的。
他陆谌既是有前两世的记忆,那么旁人,也可能会同他—样,也有着前世的记忆。
思及此,陆谌的眉宇亦微微地拧了起来,他回忆起这—世的陆之昀,—早便抢占了先机。
待迫着他同沈沅退了婚后,他也就能光明正大地娶了沈沅,不用再为她改户籍,还要让她以他表妹的身份嫁入府中。
既是如此,那陆之昀会不会也有着前世的记忆?
此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