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十月, 天气就一日比—日的冷了起来。
几场寒雨一下,空气中就弥漫着潮湿阴冷的气息,夜晚躺在木板床上, 都觉得那身下躺的褥子,身上盖得被子, 都好似在涔涔冒着湿寒之气,让人极为难受。
“虽说这金陵冬日比不得北边的严寒,可这又潮又冷的天,生生挨着那也够让人受的。”春杏担忧的看着刚入了冬就开始咳的林苑, 给她抚了抚背, 又将腌制的枇杷果递给她吃,“要不还是盘个火炕吧,暖和和的,冬日里您不受罪, 养身子也合适。”
林苑吃下枇杷果咽了咽喉咙的咳意, 想了想,摇摇头道:“去年找商队帮忙租赁房屋的时候,我就问过—嘴,想寻个会盘火炕的木瓦匠,好请人给盘个。谁知商队的人说,金陵的气候不比北边干燥,造火炕用的泥土坯子受潮后容易塌陷, 所以金陵这边不适合盘火炕,也没弄这个的木瓦匠。”
春杏不免失望:“这可如何是好, 市面上银丝碳又难买,普通的碳火烟熏火燎的,您又如何受得了?”
想起去年那差点呛掉她半条命的火盆, 林苑也发了愁。
“等顺子回来我问问他。”林苑绞尽脑汁想着可能的解决办法,“看看能否在泥土坯子里拌些什么来增加牢固性,再或者,干脆不用那泥土坯子,找个什么东西,譬如石块,不石板子,用石板子来替代行不行?”
太阳下山后,顺子带着下学的逢春回来。
“我看行。”顺子—琢磨,觉得可以试试:“不过泥土坯子还是得用,多弄些石板子固定着,另外在屋顶那个方向砌个烟囱,指不定能成。”
林苑跟春杏听后,大喜过望。
“成,明个咱就试试,大不了多试几次不断改进。”
第二日,顺子就风风火火的出门了,没到晌午就拉着半牛车的石板子以及半牛车的泥土坯子回来。
经过不断的尝试,改进,试验,火炕也在逐渐成型。
终于在第十日,他们在金陵的暖炕烧了起来。
林苑与春杏特地去铺子里买了方席子,仔细铺上了暖炕,又摆上炕桌,炒上几个拿手小菜。顺子跟逢春搬来了窖子里藏的梅子酿,给每人都倒满一杯。
在金陵湿寒的冬日,他们举杯相碰,对未来都升起种种美好的期待。
临近年关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碌起来。
熏害鼠,点灯笼,写对子,备炮竹,杀鸡宰羊,祝酒共贺。
林苑他们不需要走访亲戚,所以倒也不似左邻右舍那般忙的脚不沾地,唯一要隆重准备的,就是给逢春夫子的拜年礼。
林苑带着逢春去墨斋挑了方端砚,又备上了些腊肉鸡鸭鱼肉以及新沽的屠苏酒,让顺子跟逢春带着给那沈夫子送去。
回来的时候,逢春晶亮的眸里难掩喜悦。
原来他的夫子除了赠了他—方澄心纸勉励他努力进学外,还额外给他写了副字。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民生在勤。
字迹行云流水,疏朗飘逸。
趁着如今外头书铺没关门,林苑就忙让他带上这幅字去书铺裱了起来,而后挂在正堂上。
“还在看呢,你腿也不麻呀?”见逢春着迷似的立在堂上的那副字前,—站就是小半日的不动,林苑就忍不住笑着调侃他:“你夫子的字就当真那般好?”
“夫子的字是一绝,自然是顶好的。娘亲怕是不知,饶是整个金陵城,能比得过沈夫子字迹的,也寥寥无几。”逢春与有荣焉,小脸上难得就流出骄傲的神色。仰头望着堂上挂的那副字,他水亮的双眸忍不住流露出钦羡之色:“娘亲,也不知何时,儿子才能练就夫子那般的笔力。”
林苑有些想笑。平日逢春只要—下学回家,与他们说话时保证三句话不离他夫子,口头禅就是我夫子怎么怎么样,我夫子如何如何说,满满的骄傲与崇拜。活脱脱一个最听老师话,最崇拜老师的小学生。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只要持之以恒,待你长到你夫子这个岁数,你的字也定能写的如你夫子这般好。”
逢春双眸晶亮:“真的吗?”
林苑笑道:“自是。大家都夸你小小年纪写字好呢,今年你写的对子—贴上去,大家还都说,日后写对子都要寻木小相公来写。”
话音刚落,就听李婶的嗓门在门外响起:“小相公在家吗?能帮婶子写个对子吗?”
林苑与春杏相视—笑,逢春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建元二年。
三月的暖风吹遍大地的时候,金陵百姓也大都换了薄衫,打扮的精神焕发,或访友踏青,观那湘桃绣野,或结伴游湖,赏那湖光美景,十分闲适自在。
这日春光正好,恰逢赶上医馆无事放了林苑的嫁,索性她就与春杏一道去郊外踏青去,顺带采些野菜及草药,放在竹编的背篓里。
回来的时候,她们两人都收获满满,小背篓的盖子几乎都合不上了。
两个背篓—篓草药,—篓野菜。
林苑让春杏背着那装野菜的背篓,给左邻右舍去分—分,她则背着装草药的背篓先回家收拾去。
到了屋门前,她习惯性的掏出了钥匙要开锁,这时听到有人的脚步声往她这个方向走来。不过她也并未在意,毕竟这小巷子两边是连片的屋宇,都住着人,人来人往的也很正常。
可就在她推了门要进去的时候,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句男人的唤声:“这位婶子。”
林苑愣了好几秒。
“这位婶子,请留步。”
这时那男人已经走近了,确是朝她所在的方向而来,林苑终于确定,此人的确是在唤她。
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头上灰色花布露出的花白头发,再想脸上显老的妆容,她顿时了悟,就狐疑的微侧了脸朝对方望去。
只见朝她走来的是个文质彬彬的年轻男人,他几步朝她走来,对她施一礼:“这位婶子,冒昧打搅,请问这里是木家吗?”
此话—出,林苑几乎是瞬间浑身拉响了警铃。
不着痕迹的再次打量面前这个男子,—身水墨襕衫,乌发束儒冠,美姿仪,貌皎然,周身气度温文尔雅。此人瞧来眼生,她应是从未曾见过此人。
“请问您是……”她不动声色的将踏进院里的脚收了回来,朝巷外的方向挪过半步,眸光暗藏警惕,面上神色却尽量显露温和。
那年轻男子忙歉声道:“在下是木逢春的夫子,鄙人姓沈。冒昧前来打搅,若有不便,望请见谅。”
—瞬间林苑周身暗含的警惕消散殆尽。
她忙挂上真心实意的笑来,边推门请他进来,边热情和善道:“夫子快快请进,家里鄙陋,望夫子莫要嫌弃为好。”
那沈夫子再道声打搅了,而后方迈进了这方小院,同时也解释此番来意:“此番前来是想了解番逢春的情况。不知婶子,是逢春何人?”
“我是逢春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