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外的,等羊贞终于抓住时机将我带离村庄的时候、她们中的每一个人的表情都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一般,而领头的宋贤更是粗/暴地一把将那几乎快被百姓们扯成烂布的斗篷团成一团用力砸进我的胸口,冷声道:
“游戏结束了,小皇女。刚刚发生的事我会一字不漏地全部汇报给都督,而至于你——现在就立马给我滚回后方待着。”
果然,我就知道这一路上的试探都是罗允授予她们的意思。怀抱着那团斗篷,我轻嗤一声,径直看向宋贤:“游戏?你认为西树人抓住那些孩子是游戏?”
“你明明清楚我是什么意思的,”
宋贤显然是气得不轻,愤怒让她的表情几乎扭曲成一团,最后竟抬手狠狠一把扣住我的肩膀、但到底还是顾忌着没有真的对我动手,“别在这儿给我装傻充愣!”
而我丝毫没有选择退让,仰起头来与她对视,反讽道:“但同时你也知道我的确做得到,只有我才能救下他们。”
“就凭你?哈!就凭你?——”
就如同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宋贤狞笑着反复咀嚼这几个字,而后猛地低下头颅狠狠撞向我。她的眼中满是怒意,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嘴唇上下翕动着险些咒骂出声,可最后却又硬生生地拐了个弯:“——小皇女,你到底清不清楚现在的情况?”
“你所依仗的一切在这里根本不管用,西树到现在都还没打进来是因为有我们镇西军守在这里、而不是因为有什么狗屁的血脉坐镇!——是我们!是我们在拿命和西树拼才换回来的你们的高枕无忧!不是你!”
这一路上我本就揣着一肚子的火忍着迟迟没有发作,而宋贤的此时的态度无疑彻底点燃了我——明明我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状况、也知道自己缺少的是什么,然而周遭所有人的态度却都仿佛我还只是一个缺乏常识的无知稚子般,蹩脚的试探也好、生硬的教育也罢,不过是想着到底是一番好意才忍耐至今,却也并不代表我真的的需要这些多余的锤炼。
年龄限制我的从来都只是阅历和经验,而不是脑子。
纵然我有千万般怒火想要朝着宋贤发泄、可也还是硬生生地忍了下来,反手将破斗篷砸回宋贤的怀中,梗着脖子与她对峙道:“西树虽年年滋扰边境却从未有过抢夺孩子与斩/杀劳动力的先例,总不可能是因为今年王朝覆灭觉得高兴便出来随机抓些小孩当下酒菜,个中原因究竟是为什么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再者西树一贯贪婪而不知饱足,除了孩子之外他们也还需要掠/夺物资以备渡过这个冬天。——我虽然不敢保证西树人抓走孩子一定是为了寻找我们宗室几人的下落,但却敢保证他们只要抓住其中一人便会立刻停手。”
“尤其是,”
我看着宋贤,故意加重了咬字,只为让自己的声音能更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一名白发的、身上很可能藏着传国玉玺的皇女。”
传国玉玺四字一出,宋贤便整个人猛地僵在原地,同时不仅仅是她、原本那些正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几人也都一下顿住,空气中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皇权的力量固然无法在这种特殊的时期为我提供有用的帮助、但它的影响却是永恒且深刻的。
我不相信以西树联盟一贯的脾性会对传国玉玺毫无半点想法,也不相信他们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安然蜗居在自己的一方地盘之中。正所谓豺狼虎豹不食无饵之钩,既然如此,试问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能比【身上带着传国玉玺的、且是赤凰王朝唯一符合继承人标准的二皇女】更诱人的诱饵呢?
除了我。
也只有我。
许是被我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所震撼,宋贤呆立着迟迟没有回应。这种掰回场面的感觉让我心中一阵暗/爽,甚至就连先前被冒犯时的怒意也渐渐散去,于是便难得好心地准备待她回神再继续说下去,却不知道那宋贤怎么回事,竟然在这种时候抓错重点,紧紧地抓着我的肩膀颤声道:
“传、你是说,你现在身上带着——!!?呃啊——凰、不对,这件事都督知道吗!?你和他说过了吗?是都督同意你带在身上的吗!!?”
神他妈我现在身上带着传国玉玺。
我没忍住直接翻了个白眼,本想嘲讽她一番、可或许是和宁光逢相处得久了的缘故,连带着我也染上了他的那些坏毛病,看着宋贤那急切中又带着几分惶恐不安的表情,我竟诡异地觉得心情似乎比先前看见她僵住时还要爽快,于是便又硬生生将翻到一半的白眼掰回了正位,又提气清了一口嗓子,才故作淡定地答道:“他不知道,”
“什、——这种重要的事为什么不和都督说!?”
果不其然,宋贤在得到答复后直接崩溃,颤着腿踉跄了一下,表情恍恍惚惚,而旁边几人的惊恐程度与她相比更甚,看得我心情更加愉快了。
但该说不愧是被委派为队长一职的人物吗?打击过后的宋贤很快就重新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只是手仍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最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才将手缓缓压在了我的肩上,沉重道:“玉——我是说,那个、那个东西,那个重要的东西,你他妈藏哪儿去了?”
我回忆着以前被宁光逢支/配的日子,心情异常平静,答道:“不知道。”
“不知道!?”
宋贤猛地拔高了音量,看起来已经彻底抓狂了一般,一面在我身上搜来搜去一面崩溃地咆哮道:“藏哪里去了你他妈的不知道!??——还真没带在身上????”
“我艹啊凰凌世你到底明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啊?!你把传国玉玺藏哪里了你现在必须给我想起来!这么重要的东西随随便便就揣身上不是有病吗!?光凭我们几个根本保不住要是弄丢了被抢走了怎么办?!——回去!所有人现在都回去!马上回去找都督!!”
然而任凭宋贤她们怎么摇晃咆哮我也屹然不动,外表毫无波澜实则内心爽得一比,所谓小/人得志大抵也不过是我现在的状况不对,我干嘛自己骂自己,莫不是真的被宁光逢传染了?
不过爽归爽,但差不多也谈正事了,毕竟谁也无法保证那些西树人会对孩子们做什么。于是我赶在宋贤她们已经拍案决定要将我带回后方部队之前、才补充道:“因为我身上根本没有传国玉——”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才刚一开口就被宋贤整个儿猛地举了起来,那骤然失重的感觉让我险些破音,而或许是她那理智尚存的大脑捕捉到了什么关键词、于是又及时停下了动作,使得我得以因为惯性而屈/辱地继续吐出那尚未来得及说出口地最后一个音节:
“——玺。”
宋贤:“,”
宋贤:“?”
宋贤看着我,而我也看着她,旁边的几人如何暂且可以忽略不计,只因我还(被迫)维持着被举在半空中,无法关注其他人。
“没有?”宋贤看着我,语气有些迟疑,“你刚刚说,没有?”
我:“是,我身上没有传国玉玺。”
然而得到了答复的宋贤却变得迟疑了,将我上下打量了个遍,看那表情似乎是在盘算着要不要将我整个人抖一抖看看能不能随机掉落传国玉玺一样,总之不太像什么好事。
我承认我怂了,但毕竟身为皇女,不能怂得那么没有尊严。思考片刻我很快就找好了说辞,顶着宋贤她们几人的视线理直气壮道:“我身上的确没有传国玉玺先别摸了,再摸也找不到,真的没有。”
宋贤一个眼神过去,宗政杏就默默收回了在我身上乱摸的手。而后她重新看向我、眼神虽仍不善却明显缓和不少,估摸着应该是忘记了方才我戏/耍她们一事。
我略微顿了顿,才又接着道:“旁人不知道事实如何,还只是在猜玉玺究竟是在我身上、还是我那皇姐身上,方才你们的反应、不也恰巧证明了这一点么?而连你们都不知道的事,西树人又怎么可能知晓具体如何?”
“所以只要他们相信我有、那我便真的有。而西树天性狡/猾,想来一旦抓住了我就必定会先带回老巢之中,就像野/狗得了骨头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将它藏到安全的地方一样,而那里或许同样会藏有他们从百姓身上抢/夺而来的物资,以及——”
“——那些被抓走的孩子们。”
她与我的声音同时响起,在这隐蔽的藏身之地炸下一道惊雷,昭示着我那潜藏已久的野心终于再也按耐不住。
“我会救出他们,就如同我许诺的那样,”
我看着宋贤,轻声问她,
“如何,要选择相信我吗?”
“不,”
宋贤沉默许久,表情不住地挣扎着、分明已经为我所说的一切而动摇,可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否定了这个提议,“这太冒险了。”
说着,就将我重新放回了地面,动作相比较起之前而言可谓轻柔了不少。
于是在这个瞬间,我便清楚地知晓是自己赢下了这场不见刀剑的言语交锋。——宋贤的动摇源自知晓事情的可行性,她分明也同样想要能够救出那些被抓走的孩子,却碍于大局而无法选择同意。
可那又如何?
她最终还是会同意的。
于是我低低地笑了,为她岌岌可危的理智添上一把火:“冒险?不、这个计划一点也冒险,相反、它还能够为镇西军更快实现目标,也能为镇西军省去诸多不必要的风险。”
“说下去。”
若说动摇是宋贤沦陷的第一步,那么现在就会是她彻底掉进我所编织的陷阱中的最后一步。
——她逃不掉了。
压抑许久的野心就快要得到释放,我感觉自己的血液在沸腾,无法抑制的笑意几乎爬满整个脸颊,可这笑并不合时宜,还会叫我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于是我只能死死咬着舌尖试图以疼痛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而一切也正如我所期盼的那样,没有人发现我的不对、没有人察觉到我身上的异状。
——冷静下来,凰凌世。
我对自己说,
——冷静下来,就像你一直所做的那样,别让他们察觉到你的异常。
所幸这样的状况并没有持续多久,不过转瞬间我便已彻底恢复了冷静,尽可能简略地为宋贤她们解说道:“镇西军计划攻打西树这一点想来就不必我再多说了。至于我方才说的更快实现目标与节省不必要的风险,是指镇西军在勘测西树内部情况时可能会得到的各种有误或虚假情报,而判别这些情报往往需要耗费镇西军大量的时间,随后才能是制定详细的作战计划与布置全局。”
“镇西军可以等,西树联盟也可以等,但这个冬天却不会等,那些没有物资傍身的老弱妇孺根本不可能熬过去,被西树抓走的孩子们恐怕也同样坚持不了多久,更何况如今局势混乱、若是拖得久了恐将生变,引来叛军作/祟,到时候颢州百姓和我们的处境都会变得极为艰难,因此镇西军必须尽快一搏。”
而后我话锋一转,直击重心,道:“虽说我被西树抓走这件事固然可能会对军心造成一定的影响,但相比较起能镇西军带来最可靠也是最准确的情报、甚至还能详细到整个西树联盟部落的分布位置的这件事,这点影响便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西树阴//险/狡/诈,若是这次不能一击彻底将其击溃,下一次恐怕就很难再找到机会。我可能会无法理解,但你们应该再清楚不过的不是吗?——若是此次镇西军无法彻底击溃西树,那么他们就一定会蛰伏起来、然后寻求时机将这份仇赴以千百倍地报复回来。”
“而到了那时,或许就不是我一个人的国/破/家/亡这么简单的事了。”
最后的这句虽然听起来有些沉重、甚至有些故意夸大后果的嫌疑,但却是不争的事实,因此宋贤几人很快就沉默了下来,神情凝重地思考着什么。
眼下西树没有大动作不是因为惧怕镇西威名、而是他们在观望局势,而一旦被确认了王朝无力应战,那就该到了我朝彻底沦/陷之日。
这其中的道理,宋贤她们应该也同样清楚才对。
许久之后,宋贤才嘶哑着喉咙开口道:“可你若是死了,那么这个国家同样会陷入战乱之中,到时候才是真的灾难。——这样的罪孽这样的后果,我实在没有办法接受。”
若我死了?可笑至极。
我嗤笑一声,回道:“若无牺/牲,又怎么可能迎来和平?更何况世事难料,一有天灾、二有人祸,或以寿尽、或丧疾病,若由此怯,苟延残喘,那么即便我最后成就了大业,这四海天下恐怕也不会服气。”
宋贤看着我,强撑着说道:“你明明清楚我是什么意思的。”
而我也正看着她,丝毫没有退让:“但同时你也知道我的确做得到。”
“可万一呢?”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的姬艾开口了,她语气异常激/烈、带着某种不安的焦/虑突然响起,“万一西树人要是发现你没有玉玺杀了你呢?又或者、他们根本没有认出——”
宋贤立刻厉声呵斥道:“姬艾!闭嘴!”
“可如果万一呢!?万一结局真的是这样,那么这个国家、镇西军、我们又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