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直馆密室,长长的椅子上铺着松软的狐皮,一道薄薄的浅青色帘子从房梁深处垂下,缓缓的摇摆着,正好遮蔽去了椅子上的人影。
楚风月着一身宽松绯衣,斜斜靠在椅上,长臂微微曲起,搁在雕刻成祥云的扶手上,五指静静垂落。一头绸缎般的长发松松地用丝带绑起,几缕未绑住的悄然垂落在脸颊两侧,越发衬着他面部轮廓清明,绝滟无双。
原本密室里安静沉寂,只有偶尔掠过的细微翻书声。不多时,一个空灵清越的女声从逼仄阴暗的楼梯间响起,“兰亭见过公子!”
楚风月皱一皱眉,却并不抬眼,淡淡道:“你跪着说话!”
顾兰亭心中一慌,远远跪着不敢起身,底气不足道:“公子,是不是兰亭做错了什么?”
楚风月漫不经心地翻着书,“你自己说!”
顾兰亭心知不妙,却仍强自镇定道:“公子。。。公子,想要。。。要兰亭说什么?”
楚风月静静将书搁下,抬眼去看顾兰亭,看了许久,又拿起书,一页页的翻看,“这些年你留在青衣社替我照看顾兰祈,的确有功,但你也犯下不少过错:第一次,在大漠上,你冒充顾兰祈;第二次,我在叠翠谷遇险,你没有按照我的意思安抚顾兰祈;第三次,凤滟宫前,你假扮灰衣人当众羞辱顾兰祈。。。”他微叹一口气,“过去的我不想再提,我看在顾。。。我不会杀你,但是我也不能再原谅你,所以,在我后悔之前你赶紧走吧!记住,以后不要再让顾兰祈担心!”
不期然楚风月已经知晓所有内情,顾兰亭面色一白,勉力定下心神,哆嗦道:“公子何出此言?兰亭对公子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楚风月冷笑着截口:“顾兰亭,你也不想想你那三脚猫功夫是谁教的?你以为我看不出凤滟宫前那灰衣人是你所扮?若非公主粘我太甚,焉能让你快活到此刻?”
“公子,我没。。。”顾兰亭正砌词辩驳,冷不防楚风月骤然出手,一把将书册掷到她的脸上,喝道:“滚!”
顾兰亭身子剧震,眼泪滚滚,鼓足勇气道:“公子难道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对顾兰祈么?”她抬起头,眸中燃起一股不顾一切的冲动,“是因为我爱公子!我太爱公子了!公子呢?难道对我一点情谊都没有么?我哪里比不上顾兰祈?说到底,她不过是青楼楚馆里的贱女人生的贱蹄子!”
密室外鼓乐喧天,似是宴席开始了,顾兰亭看见楚风月目光碎裂,一双眸子清冷的瘆人。心下惶然,再不敢多言,只直直跪着。
过了许久,楚风月方挪动脚步,直向凌霄殿走去,口中轻道:“今日是兰儿和四弟的谢恩宴,我怎能不去凑凑热闹?”
情知回天乏术,顾兰亭所幸豁了出去,擦肩而过的瞬间,她一把扯断腰带,露出修长笔直的双腿,盈盈只堪一握的腰肢,丰乳圆臀,曲线玲珑,凹凸有致,“公子明鉴,我虽不像叶蓝那样能助公子定国安邦,也不能像高月落那样能借公子立国之势,但是我自问绝不会比顾兰祈差,她能为公子做的,我也能,公子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时值秋末,密室内阴暗潮湿,顾兰亭虽然冻得浑身发抖,可还是强忍着,扯出一抹薄脆的笑,倔强得就像拼命扬起下巴的孩子。
恍惚之间,楚风月竟似看见了另一个人,他爱得最深却也伤他最深的那个人——顾兰祈。她受了委屈的时候,也有这样倔强的笑意,她任性的时候,也会这样抬着下巴。
那一晚,她大婚的那一晚,他多想豁出一切带她远走高飞,可是婚宴上景罗暗中传来的一封信却让他寒了心:楚风月,过往皆是一场梦,我从不是顾兰祈。
可笑,她已彻底背叛,他还在坚持什么?
她可以,他为什么不可以?
楚风月的手划过顾兰亭冰凉的脸,面上溢出笑容道:“原来,我的小兰亭也是这样美好的姑娘!这么些年,倒是我疏忽了!”
“公子。。。”相识数载,顾兰亭从未见过这样的楚风月,他明明在笑,可眼底却连半分笑意也找不到,心中一时很是忐忑不安,前路茫茫,不知是喜是悲。
思忖间,一只手已经放在她面前,她迟疑着伸出手去,双手毫无温度地交握。他的另一只手倏忽钳制住她的头,铺天盖地地吻下来,一怔之下,没有想象的欢喜,只有莫名的心悸和战栗,似乎不止是他的身体,连他的心都是冷的,那种刺骨的寒意一直传到她的心里,无端端生出怜悯,然而她丝毫不惧,反而抱得更紧,只恨不能将他刻入骨髓里。
渐渐地,周围的一切开始在眼前旋转,是缺氧的反应吧?他的唇从她的唇边离开,细碎的吻一路滑向耳际,他咬着她的耳垂,急促的喘息慢慢平复下来,轻轻的笑着:“你说,那些欺骗我,背叛我的人,是不是都该死?”
顾兰亭脑袋一片空白,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欺骗他、背叛他的人?叶蓝么?顾兰祈么?还有她顾兰亭么?
他不知道那些“欺骗她、背叛他的人”有多么爱他吧?
她知道,她全都知道。
青衣社那血流成河的一战中,她亲见叶蓝为了掩护人事不省的他与秦筑等人虚以委蛇,叠翠谷那生死难料的一别中,她亦是亲见顾兰祈因为心念下落不明的他几欲发狂发癫,至于她自己,为了能够爱他,早已变得面目全非,自辨不能。
她知道,她全都知道,但她不会告诉他。只因为,她最怕的从不是“死”,而是他完全被另一个女人占据,她再也不能在他心里徘徊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