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推开窗,窗外正清雪飘摇。青瓦砖上被雪堆了厚厚一层,红墙内外一片银装素裹,美不胜收。
有丫鬟在长廊上窃窃私语:四公子夜宿挽月楼,祈夫人盛宠云云。
纳兰祈执马蹄铜钗在发髻左右比画着,铜花镜中照见掀帘而入的景罗,面色惨白似雪。
也难怪,房间内一片狼藉,所有的被褥和帘幔都被扯成一团,无不昭示着昨夜的惨烈。
“昨晚四公子突然派人过来唤我去问话,听那口气,似乎是抓获了一个对小姐很熟悉的人,被用了大刑所以供出了一些事情,我急着回来报信,可他们人多,我用尽办法也逃脱不得!”
真的是亭亭?楚风夕不是试探,而是问责!
铜钗“哐当”落地,纳兰祈拂袖遮住腕上伤痕,匆匆地便走向门外,身后景罗一把扯住她的衣袖,不经意间见到她手背上大块大块的淤青,皱一皱眉,急切道:“如果四公子知道了什么,现在一定还在气头上,你去求他只能是火上浇油!不如静观其变,四公子看在小姐份上,定然不会对那人太过刁难!”
纳兰祈止住脚步,在朦朦雪意中望向西边剪影一般矗立的昭华楼,那是楚风夕和幕僚议事之地,也是他昨夜歇息之地。只不过,他是在谷若衾的丫鬟走后才独自摸黑前往,风急雪大,无人知晓。
“祈夫人,有客人来恭贺新婚,四公子命你去昭华楼伺候!”
外间忽有随从来传话,纳兰祈默默整理了下衣服,欲随他而去,念及又要面对楚风夕,心中只有千万个不乐意,奈何顾兰亭生死不明,由不得她抗拒。
景罗适时递过来一把天青色油纸伞,深深望纳兰祈一眼,语带双关:“风雪交加,小姐留意!”
纳兰祈转首,微笑着握一握景罗的手,不期然,竟是如雪冰凉,与她眸中热烈的关切毫不匹配。
地上的积雪烙印着深浅不一的脚印,沿途是盛放浓烈的红梅,楚风夕不喜秋星子的细碎绵长,一落雪,府中便只有盎然顽强的红梅。
此时此景,纳兰祈不由得想起了淤泥巷中的雪谷,想起了和楚风月的初遇,却忘记了雪下了一整夜,已然及膝,突然一个趔趄往前扑倒,忍不住大叫起来。
下一刻,身体一轻,一双手环上腰间,将她轻轻提起,背靠进一个散发着冷香的怀抱。
纳兰祈含羞举眸,楚风月正俯首看她,清瞳中星星点点,倒映着细碎的雪光,墨发披在身后,衬着黑色狐裘和浓艳红梅,有种让人窒息的美。
纳兰祈脑子一热,由衷赞道:“风月哥哥,你好美啊!”
楚风月笑了笑,转开头,呓语般叹道:“还是这样莽撞,让我如何放心?”
尚未回神,身体便倏忽间腾空,纳兰祈急忙搂住楚风月的脖子,见千万株红梅掠过眼前,柔软的发丝拂过眼睑,回望来时的路,白皑皑的雪地,竟连一个脚印也没有。
轻盈,却稳定。
那传话的随从早已不知去向,纳兰祈望着楚风月紧抿的嘴角,突然想,如果在这一刻死去该有多好!
昭华楼上,高月落唇畔含笑,凝神远眺,将雪中梅下的一切尽收眼底。身后突然有人喊:“三嫂,输了钱便要赖皮么?再这样,下回可不带你玩了!”
“乾国的“掉城戏”与你们不同,我要等风月哥哥来了再陪你们玩!”高月落又看楚风月一眼,换上一副委委屈屈的神色,打帘子进了屋内。
屋内即刻爆发出一阵女子的哄笑:“玩个“掉城戏”也要夫妻上阵,公主唯恐他人不知你们夫妻鹣鲽情深么?”
刚走近昭华楼门口,融融暖意便扑面而至。
屋内那硕大的镂金熏炉里生着熊熊炭火,谷若衾、聂言昕、高月落,还有一些纳兰祈不认识的女子正热热闹闹地在玩游戏。高月落显然是输家,却仍旧笑吟吟地命令身后的丫鬟拿银子来。
一艳丽女子掩唇轻笑:“公主再这么输下去,恐怕连主城都保不住了!”
高月落偷觑独自进屋的纳兰祈一眼,故作懵懂道:“我的主城一发威,你们个个都要输得丢盔弃甲!”
众女看谷若衾的脸色行事,均对纳兰祈不理不睬,聂言昕却不肯随波逐流,向她微笑示意,高月落随后起身,十分热情道:“四弟妹,你来了,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玩?”
这富贵人家的游戏,穷人出身的纳兰祈怎么会懂?她摇摇头,向在座女子各施一礼方走进内室,一眼便看见着一身湖蓝色夹袍的楚风夕站在格窗外,默默看女人们相互攻城略地。
“怎么不让三哥抱你到门口?”楚风夕忽然开口,语出惊人,纳兰祈只好暂将顾兰亭的事放下,半跪着身子道:“妾有伤在身,行路不稳,三公子好心相助,但妾自知污名在外,不敢有辱三公子高洁!”
抬头恰见楚风月走进屋来,虽隔了镂空窗格,却清晰如同在眼前。
那时,好梦尚在清雪红花下,他垂下头,澄明的目光中闪耀着一星别样的隐忍。落在脸上的雪很凉很凉,他的怀抱却是温暖如春。
然而温暖的东西总是很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