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缢、投水、割喉……那些学戏的影子,都是不小心走入了戏魇的少年,他们的肉体已经腐朽,精神却仍然存留于虚空,只有戏曲是他们唯一的慰藉。
一个人迷失于戏魇,切割现实、放弃生命这种事,戏班子里两三个月总要发生那么一次。
大家都习惯了。
没有特别的悲痛,也没有悼念,就像是一个朋友自然而然的离去。
最初的日子里还能经常看到他的影子,随着记忆与印象的淡去,那人也就像是青烟一样袅袅而逝,出现得越来越少,最终留不下一点痕迹。
“咱们这贱业就是这样,都是命,强求不得。”陶班主嘴唇蠕动,声音却像是从远处传来,他有三分无可奈何,三分麻木淡薄,还有四分的瑟缩懦弱。
他拍了拍祝平安的肩膀,像是勉励,但手掌有气无力,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仿佛在遗憾这个读书人误入戏门。
午饭后有一段休息时间,祝平安出了戏班,去找小池。
他昨晚面对死亡无能为力,也接受这样的诡谲无常,但心情仍然沉浸在云豆的消失中没出来。他见过很多次死亡,包括自己的死亡,但这是毫无意义的逝去更叫人难受,无人为之悲切,只有胸口翻涌的恶心与对麻木不仁的世道的愤怒。
尤其沿路所看见的那些人们,有的坐在黑洞洞的小店里发着呆,有的站在树荫下,无聊地用脚碾死一个个小虫子,将它们的尸体摆成奇异的形状以此打发时间,有的则是和他一对视就立刻转过头去,那些面孔让人很难真正记住,因为那是集体性的面孔,相似的凶狠和麻木,没有一丝人类应该有的温暖和爱。
对,从他们共同的脸上,看不到爱的存在,大概无情的死亡掠走了他们爱别人的能力,只剩下野兽一样的生存本能。
两人在山神庙下的小路上迎头碰上,两人边走边聊,听完祝平安说了昨晚的事,又解释了戏魇,小池大为震撼,澄澈的眼睛里含着歉意:“我一直以为那些失踪的孩子是因为受不了苦,自己跑了,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不过学戏的孩子真不好过,也确实有一定的危险,唱念做打都要练,受伤是常事,这也是我劝你不要学戏的原因,如果这么危险……你要不要回来跟我一起背尸?”
戏班子的孩子这么没了几乎不算是新闻,小池之前只是觉得祝平安是读书人,也未必能吃戏班的苦——老实说,比起没太多技巧的背尸,唱戏不仅要天赋,还得下苦工。
见小池并不关心死去的孩子,只是关心自己,祝平安知道习以为常的态度,并非是不善良,只是被迫接受现实,他苦笑地摇摇头:“既然拜了师,自然要坚持下去,谢谢你的好意,我在那儿会小心做事。”
“好吧……可那尸体去了哪里?陶班主没叫我帮忙,也没听说他去买棺材。”小池比较关心尸体的处理,这是他生计所在。
“以陶班主的解释,戏魇的人没有尸体,他们是肉身与精神一起入梦,化为虚无。”
这是外面的人很难体会戏魇真相的原因,一个人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地不见了,除了亲眼见到的人,谁能相信?戏班的人也不会把这种事一直挂在嘴上,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只有入行的人才知道,行行有危险。
“这也太惨了。”祝平安想到那孩子的父母来取孩子的衣物,心里很是哀叹,同时也为自己和剩下戏子们的生死状况发愁。
“他们活在梦里,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小池倒是很平静,只听出一丝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