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扶清能察觉到有张有尸体的床边没有吊牌,柳如叶自是也注意到了。
虽然她也不常下来,但石室有专人定期整理尸体,每具尸体旁边都会挂着刻有名字的木牌子,此事她还是略知一二的。
所以。
柳如叶慢慢地走近。
石室闷热,汗从谢宁的脖颈滑落,接二连三砸到背后的木板上,她艰难地睁开同样被汗浸湿、沉沉地压着眼皮的睫毛。
擦过布角的剑松开,没挑开这张白布。柳如叶双手抬起剑柄,径直地朝白布下的脖子轮廓刺去。
刺完后,她迅速抽剑出去,掀开白布,看到的却是一具早已焉气、经过处理没什么臭味的尸体。
柳如叶眼神一凛,看向倒数第三张木床上,那里也没有吊牌。
她大步一迈,紫色的长裙摆拖过石板,哗啦一声,将整块布拉下来,扔到地上。
就在此时,一直候在院外的黑衣男子循着踪迹下来,站在石室门处,止步不前,看着一片狼藉的里面,有些惊讶。
那名女弟子呢?
尽管不解,但他还是拱手道:“掌教,天已亮。”
话音刚落,倒数第四张的木床便发出窸窸窣窣声音,三人齐齐看去。
谢宁坐了起来,白布快速滑落,盖到腰间,湿发黏在脸颊上,汗涔涔,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她双颊因刚才憋气微泛红色,纤瘦的尾指勾着一条吊牌,一晃一晃,上面刻的不知是谁的名字。
许扶清慢条斯理地瞟了一眼挂在谢宁躺着的那张床上的另一条吊牌。
“掌教,我赢了。”
一锤定音。
两张有尸体的木床的吊牌都被她拿了去,一条吊起来掩人耳目,一条攥手里藏起来,就是为了营造假象,拖延时间。
到底是能拖得一点儿时间是一点儿。
许扶清琥珀色的眸底一如既往地淡,笑容仍在,却看不出什么情绪,他慢悠悠敛回目光,手指似有似无地捻弄着红色的剑穗。
黑衣男子难得正眼瞧这个新来的女弟子,她,活下来了,跟以往的情况大相径庭。
他也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竟有几分感同身受。
哐当——
剑落地,擦过石板,拉出一点火星。
柳如叶抬起眼睑,倏地扔下剑。
几瞬不到,柳如叶踱步到谢宁面前,望着她,抬手将她贴着脸的发丝一缕一缕地拢到耳后,指肚透着因摩挲剑柄后生出来的热气。
热气穿过耳畔附近的皮肤,温度高得似乎能烫伤人,谢宁眨了好几下眼,但安静地坐着,没有乱动。
她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被吓到腿软了,得缓缓。
“没错,你赢了,可以走了。”
说话期间,柳如叶的手挪动,擦过谢宁的肩头,蔻丹甲顺着手臂而下,点过她裸露在外的手腕,取掉虚挂在她手指的吊牌,放到木床上。
少女的手白嫩纤细,掌纹清晰,指尖粉色。
柳如叶盯了好一阵,缓慢地握上去,十指紧扣,谢宁心尖一颤,大脑涌来一些碎片画面。
是对方的过去:
一名身穿紫衣的女子手持长剑,面无表情地站着,往日生动的眼睛死寂一片,衣衫微破,脸上有几道浅浅的血痕,满身脏污。
而她脚下的土壤早已染成了红褐色,腥味冲天,天际盘旋着黑云,久久不散。
一滴眼泪从沾着烟灰的脸颊滑落,露出点原本的肤色,她依旧没表情,像木头人一般。
遍地布满了早已分辨不出是哪里的四肢部位,空气中充斥着浓厚的血腥味,昔日辉煌鲜丽的府邸化为灰烬,几乎无人生还。
三五成群的乌鸦蛰在邻近的大树上,一声一声沙哑地叫着,穿破死一般寂静的天空。
须臾,它们纷纷飞下来,暗灰色的嘴张开,一口一口地啄着地上四肢不全的尸体,以饱腹一顿。
少顷,柳如叶轻轻地松开谢宁。
那些稀碎的画面也随之在谢宁的脑海里消失殆尽,她怔了一下,自己刚刚看到了那块在燃烧的牌匾,上面写着许府二字。
许府跟许扶清是不是有关系?谢宁不禁想。
柳如叶瞧着谢宁几秒,此人还算聪颖,连手都是这般软绵绵的……确实是个能惹人喜欢的。
既然对方赢了,身为掌教的自己自然得言而有信,她面带笑容偏首对黑衣男子道:“你送她回去。”
黑衣男子颔首:“是。”
这算是通关成功了?谢宁腿没那么软了,飞速地翻身下床,将剑捡起来,放到柳如叶手里,还得昧着良心回:“谢掌教。”
柳如叶接下剑。
出到院子外面,谢宁才觉得活过来,清晨的风一股一股地吹过来,衣衫贴紧皮肤,汗黏得很,浑身不自在。
想洗澡了。
她余光一掠,红衣入目,许扶清跟在他们后面出来。
鸟儿啼叫一声响彻天空,谢宁回头看他,恰巧四目相对,她下意识地偏过头,躲开,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许扶清越过她,目视前方,唇角常弯着,貌似刚刚经历过什么令人开心的事。
风吹起他绯色的袖角,露出一截白得不自然的手腕和那一串好看的铜铃铛,小铜铃铛下,掩着一道狰狞丑陋的疤痕。
“走吧。”黑衣男子道。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谢宁不敢再看,点点头,道声麻烦了,随后跟着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