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做梦到想不到在许府将人分|尸的人会是安公子, 震惊使她暂时忘却了指尖的疼。
许扶清看着她微泛白的脸,缓缓地咽下血液,松开齿关, 垂下来的红色发带和唇上鲜血衬得他面白如纸。
像刚吃完人的妖怪。
而卫之玠似大概猜到香炉燃的烛香有问题, 一气之下抬手拂掉靠近自己的几盏香炉。
哐当,香灰洒了一地,但香气早已弥漫。
谢宁看着应如婉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的样子, 自己又动不了过去帮忙,于是顾不得其他地颤着手拉过许扶清的手腕,喉咙干涩。
“小夫子,你救救她,救救她。”
许扶清瞧着她这般紧张的模样,觉得好笑,低低地笑出声来。
他如摆放在安老爷牌位的那尊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金佛像一样微笑着,轻轻地擦开她指尖的血珠,再放进嘴里舔干净。
像跟那些爱喝血的蛊虫别无二般。
被香炉熏得脑子昏昏的谢宁神情略木讷,没错过他舔自己的血的动作, 一时间有几分怔愣和无所适从。
尽管她知道许扶清一定没有那个特殊的想法,但怎么总感觉有些涩气, 也许跟自己看过一些应该打马赛克的小说有关。
“小夫子。”
谢宁见他还不行动, 张了张嘴。
香雾萦绕之下,许扶清面色淡淡, 卸去温和的面具, 细细抚摸着她的小伤口,给人一种似很是怜爱、疼惜的错觉。
少年手撑着蒲团, 稍稍直起身子, 另一只手拿起插在香炉里的一炷香, 轻笑悦耳。
“谢宁,你可知,你差点儿又死在别人手上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他没丝毫停顿,又说:“也罢,完成这次的任务后,我们还是先去那个地方吧,我的蛊虫也快等不及了。”
指骨将那一炷香折断。
谢宁害怕应如婉出事,来不及深思他话里头隐含的意思,连连点头,“好,我们去,小夫子,你先救了她。”
话音刚落,她忽见一把匕首飞向安公子,割断那串佛珠,应如婉脖颈一松,无力地往一侧倒去。
恰好躺入卫之玠的怀中。
卫之玠看着昏过去的应如婉,想推开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佛珠突然断裂,安公子往后踉跄了几步,梳得整齐的发冠往一侧歪,几缕头发掉下来,显得整个人狼狈不堪。
许扶清从容不迫地越过那些盘坐着的僧人。
谢宁看见他顺手地把僧人挂在臂弯的一串佛珠拿走,踱步地朝安公子走去,后者没料到有漏网之鱼,屡屡后退,慌不择路。
“你怎么会,怎么会没事?”安公子紧皱着眉头。
供桌上有几碟果子,许扶清指尖掠过它们,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笑声如清泉敲打玉石,荡开细微涟漪,却又隐带阴森之气。
“你拿许府的墙花来对付许府之人,这自然是行不通的,蠢笨至极。”
他如此说道。
许府之人?安公子瞪大眼睛,脸色苍白地看着许扶清,眼神闪烁不安,“你是许府的什么人?”
“我?”
许扶清笑吟吟,“我啊,只是许府一个微不足道之人,说来我还要感谢你当年放的那一场火呢。”
确实很感谢,这并不是假话。
他说着,将佛珠温柔地套进身体僵硬的安公子脖颈,弯腰凑过去,靠近对方的耳畔,说话的声音很小,别人听不见。
掩盖了多年之事竟被人翻出来,安公子牙齿颤了颤,握紧拳头。
当年那一把火确确实实是他放的。
因为许正卿的夫人亲手杀了他的大哥,说来也可笑,之前他还哀求她让她兄长放过自己的大哥,却不曾想转头她就动手了。
但放完火后没多久,安公子就后悔了,迅速地又掉头回去。
可却看到许府惨遭灭门一幕,尚且年幼的他惶恐地逃走,并没有报官,回到府中,也半字不提,高烧了一夜。
那日恰好是安公子兄长死后的第七日,他浑浑噩噩中仿佛能瞧见兄长对自己笑。
所以他没做错,对,没有做错。
许府的命数本就如此,即便没有自己,他们也逃不过那一劫。
但以后每每到夜里,安公子都会做噩梦,许府也有不少人葬身于火海,这跟他脱不了干系,时常会梦到他们来找自己索命。
直到某一晚,他受不住梦魇的折磨,失控了,杀了第一个人,清醒后,周围是散落的手脚。
还有一把满是鲜血的刀。
然后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就好像陷入了永无止境的牢笼里,无论他如何地挣扎爬出来都只会越陷越深,到后面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安公子抬眼看着许扶清的脸,他想自己大概能猜到他是许府的何人了。
谢宁扒拉着身侧的红柱子站起来,攀着墙想推开门,希望能散去佛堂里面的香味,不让自己那么被动。
“对了,你不是想知道我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吗?”许扶清手贴到安公子后背,语调天生的温和,却令人不受控制地心生胆怯。
“一是取走原本就不属于你安府的画,二是取走你的性命。”
其实这次来西京,真正的任务有两个,第一个任务是协助卫之玠取得那幅画,第二个任务是他新接的任务。
——那便是杀安公子。
不过揽天书院接任务从不问雇主是何人。
所以许扶清也不知到底谁想要安公子的性命,只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既然接了这个任务那就必须得完成。
还有,安公子借许府一地杀人,欠着他的‘佣金’。
之前许扶清去查在许府捡到的那块腰牌的主人是谁,查到是死去多年的安大公子。
大律法规定,商人的子弟亦可以参加科举,获取功名。可一个死人的腰牌是如何到了许府?再深查下去,答案自然而然地浮出水面。
安公子自认为那幅画自己藏得很好,正欲开口。
下一秒,许扶清将那把插在供桌的匕首拿下。
他用匕首抵上安公子的脊背,划开布料精细昂贵的衣裳,露出绘在皮肤上的画,泛着寒光的刀刃轻轻划过。
这时,谢宁发现门是被人从外面锁上了,在里面推不开,应该是安公子下了吩咐。
算了。
不必白费本就不多的力气,她干脆放弃,一回头便看见安公子后背的画,再联想起安府侍女说过的话,顿时恍然大悟。
可如此一来,要如何把画取走?
不会是……谢宁想到一种可能性,脑海里浮现血腥的画面,看向许扶清。
他面上的笑容越来越璀璨,却也愈发恐怖,她看着心中泛起一阵寒意,还不忘用手指戳穿门纸,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谢宁莫名不太敢看下去了。
少年看了看即使身处这样处境还能静下心来念经颂佛的僧人,嗤笑一声,视线又回到安公子一阵青一阵白的脸。
“你以为找人画在自己身上,然后把原画偷偷地烧掉,再把所有知情人杀掉,别人就不知道画在何处了?”
他眉眼稍弯,“简直痴心妄想呢。”
匕首顺着安公子手臂下滑,深深地没入皮肤,鲜血流出来,手筋脚筋尽数被挑断,“啊啊啊啊!”
昨天他便嘱咐安府的下人,关上佛堂的门后,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许踏进佛堂半步,违者发卖到别处。
谢宁听到痛呼声,还是下意识地看了安公子一眼。
啪嗒,他如同废人一样跌到地面,不知为什么,她的眼皮也跟着抖了一下。
不得不说,过于血腥,转瞬,谢宁便想起了在许府时看到的那具尸体,安公子他可跟无辜这个词扯不上丝毫关系。
他并不无辜。
甚至坏透了。
许扶清面无表情地翻过安公子的身子,沾了血的匕首再次落到他后背,一点一点地把那层皮割下来,力度恰当轻柔。
他神情专注得宛若在做什么愉悦人心的事情。
谢宁忽然觉着身边凉飕飕的。
蜂拥而出的鲜血染红了骨节分明的手指,红覆盖掉白,温热的血贴着许扶清冰凉的皮肤,他睫绒温顺地垂下。
画,还是得取下来,才算完成任务。
少年微歪着头,认真地端详着画,分寸感掌握得极好,匕首丝毫没损坏画,割下来的皮完整。
安公子被活生生地疼晕过去了。
立于供桌之上的金佛像慈祥地笑着。
太恶心了,谢宁有呕吐的冲动,本想忍着的,但到后面实在忍不住,干呕了几声,生理性泪水盈满眼眶。
她忽然感受到什么,抬起头,撞上许扶清投过来的困惑且不解的眼神。
他的手攥着那幅‘画’,血淋淋的,还往下滴着血珠,滴答、滴答、滴答地砸向地板,很像外面下雨的声音。
卫之玠沉默了良久,别了别眼,哑声唤:“许公子。”
许扶清眼珠子转了转,匕首移了个位置,割过安公子的喉口,完成第二个任务,再将‘画’直接地扔给卫之玠。
还带着些许温度的鲜血在半空中抛洒开。
几滴落到那些僧人光溜溜的头顶,他们转动佛珠念经的手僵了一下,接着唇瓣飞快地翕动,继续念着。
卫之玠看着掌心多出来的烫手芋头,欲言又止。
谢宁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望着朝自己走来的许扶清,视线忍不住停到他通红的手,很好看,但也很叫人害怕。
“可以了,我们走吧。”
他随便地扯了挂在佛堂里面的一块祈祷经幡擦了擦手。
走?去哪儿?她思绪糊成一团浆,对了,许扶清说过的那个地方,快当要捋清楚的时候,后颈被人一敲。
在意识彻底消散之前,谢宁隐隐约约地听见他用一种诱哄的语气说:“你应该累了,先好好休息一下,醒了就到了。”
累。
好累。
她的确非常累,思绪不由自主地跟着少年说的话走,眼皮缓缓地阖上。
许扶清冰凉的手分别触上谢宁的腰跟膝弯,轻松地抱起来,少女素蓝色的襦裙裙摆垂下来,盖过他的手腕。
卫之玠见他抱着谢宁就要往外走,心下怪异,不由得出声:“许公子,掌教让我们完成任务后去见她。”
佛堂内的竹香逐渐被浓重的血腥味掩盖。
提到掌教,许扶清微微蹙起了眉,一脚踹开紧锁着的门,云淡风轻地跨过去,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这样啊,抱歉,我现在有事儿要办,去不了。”
他轻飘飘的声音散在风雨中。
卫之玠看着许扶清渐行渐远的背影,无可奈何,倒在他身上的应如婉慢慢苏醒过来,脸颊泪痕尚在。
“夫子?谢宁他们呢?”
一缕一缕清风吹进来,香味跟血腥味有一瞬间不减反浓,卫之玠表情不太对地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不发一言。
谢宁,她兴许不能活着回来了。
因为许扶清看她的眼神跟当年他看那只飞在他手上的蝴蝶如出一辙,而那只蝴蝶如今在揽天书院的一本古籍里夹着。
蝴蝶翅膀的纹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清晰。
卫之玠曾无意看过一次。
应如婉闻到浓厚的血腥味,待看清卫之玠拿着的东西后,浑身一震,想起了谢宁曾经跟自己说过安公子沐浴时不许他人在侧的话。
她似乎意识到什么,不太敢相信地看向了无声息地躺在供桌底下的安公子,结结巴巴地问:“画,在表,他的背上?”
梦已醒,应如婉谨记了自己的身份。
“嗯,我们完成任务了。”卫之玠感受到力气回来后,缓缓地站起来。
“走吧,掌教在等着我们。”
他将‘画’放好,伸手拉起糊里糊涂的应如婉离开佛堂,大雨淋着他们,冲刷掉满身的香烛味和血味。
谢宁醒过来时是在一张木床上,也不知睡了多久,感觉昏头昏脑,房间暗沉沉,没什么光。
她摸黑地从床下来,推开离床不远的窗。
一张丑陋的面具突然出现在眼前,吓得谢宁连连后退几步,再定睛一看,面具只是挂在窗棂上面而已。
并不是真正的人戴着。
忽然,她听到房间外传来脚步声,想了想又回到木床躺着,还没摸清许扶清意欲何为,不可轻举妄动。
木屋里没点灯,光线昏暗。
咔吱,许扶清推开木门。
他坐到床榻边,肤色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红衣交错地叠在一起,他指尖落到少女的腰带上,轻轻一扯,落地。
要、要干啥?谢宁睫毛一颤,吓到差点就睁开眼了。
没一会儿,素蓝色的外衣挂到木架子上,许扶清倾身上前,戴着铜铃铛的手穿过谢宁的后颈,将她抬起,拿下里衣。
少女似不清醒地呓语了一两句。
谢宁虽然受家里人的影响,观念比较开放,但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折腾,心脏跳得有史以来最快的一次。
该不该立即醒过来呢?
好像有些迟了,她懊悔不已,早知道在他抽掉自己的腰带时就睁开眼的,这样也不至于那么尴尬。
月光透过敞开的窗洒入,许扶清不带一点儿异样情愫地看着谢宁没遮掩的身体,跟看以往死在自己手中的老鼠没太大区别。
微凉的指尖落到如凝脂的白玉上,一寸一寸地划过。
谢宁眉间一跳,放缓呼吸。
夜色朦胧,悬挂在屋檐的小铃铛晃动不止,许扶清在想着,给谢宁放血喂养蛊虫之时,匕首在白玉上面留下一道又一道痕迹的画面。
想看到那件衣裳由白色慢慢地变成红色。
念及至此,许扶清白皙的脸难得缓慢地泛起向往不已的潮色,他拿过一套干净到纤尘不染的白衣裳,有条不絮地给她温柔地换上。
手指不可避免地擦过她,指腹触感滑腻,他低垂的眼皮微抬,平静地掠过谢宁紧闭的眼睛。
许扶清抬手缓缓地压过去,沿着她的眼眶打转儿,一下下轻轻地抠着。
那层薄薄的眼皮微微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