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之玠难得啊了一声, 莫名觉得这些糖如烫手芋头。谢宁见他好半晌都没说话,正纳闷着,“你是不是不喜欢吃糖?”
“我确实不太喜欢吃甜的东西, 不过还是谢谢你。”卫之玠看向许扶清, 微微一笑道,“倒是许公子喜欢吃糖。”
许扶清缓慢地收回视线,也没说话。
谢宁眨了眨眼, 刚想开口说我知道的时候, 林少如出现了, 翩翩红衣煞是夺目, 站在他们面前, “今天早上我们一起用食吧。”
话题就这样被岔开了。
在场的人大多穿着素净, 唯有许扶清跟林少如衣裳颜色鲜艳,让人一眼看过去,目光就锁定在他们身上。
看着看着,最终会落到许扶清脸上。
是怎么看也看不腻的好看。
而且他穿的红衣跟林少如的不太一样, 神似红得艳丽又带一丝不自知妖气的高洁红梅。谢宁愣是多看了几眼,直到许扶清抬眼看过来才偏过头。
“好。”
卫之玠同意林少如的提议, 将糖放回袖中,随他一同前往大厅。
谢宁紧随其后,走了几步, 肚子有些疼,她拉住应如婉, 压低声音说“你们先去, 我肚子疼, 得如厕, 很快回来。”
这是突发状况, 不可避免的,应如婉拍了拍她的手,“好,小心点儿,如果实在太疼,就叫大夫来看看。”
“嗯。”
谢宁小腹刚才一阵一阵地抽疼,现在好点儿了,但还是得去一趟茅厕,以前闹肚子都是去一趟茅厕就没事了。
他们到大厅后,许扶清碰巧坐在了应如婉对面。
应如婉瞧他盯着自己旁边没有人的位置看,以为对方是想问谢宁去哪儿了,于是主动道“谢宁有些急事,待会儿便来。”
许扶清弯了弯眼,声音温柔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我没问你啊。”
总是在他面前吃瘪,应如婉已经逐渐习惯了,只是觉着今天的许扶清比以往的更不对劲儿,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是因为谢宁吗?
不管是不是因为谢宁,也与她没太大的关系,许扶清是负责自己的夫子,应如婉自知干涉不了他的私事,只不过她担心谢宁罢了。
应如婉保持安静,只觉如坐针毡,希望谢宁快些回来,不然她一个人跟他们坐在一起终归是不太自在,毕竟她只是一名普通弟子。
卫之玠听了他们的话才发现谢宁没跟上来。
此时,林府下人陆陆续续地上菜,林少如望了一眼门口,“沈公子呢?怎么不见他?”
虽然沈墨玉平日里话少,但是他的存在感算不得上低,主要是那脸和气质都是上佳的,叫人不容易忽视,一不在就能察觉到。
“他等会儿就来。”卫之玠语气平常地回。
林少如挑了挑眉,扑了胭脂水粉的脸没什么表情,“好。”
谢宁上完茅厕,走到水井旁吊水,想洗洗手,放在水井上面的绳索粗糙,磨得皮肤发疼,好在很快就吊起了半桶水。
井水淋过指缝,有丝丝凉意,她又干脆洗了把脸,水滴沿着脸颊滴落,待站直腰、睁开眼后,面前无声无息地站了一个人。
是沈墨玉。
他怎么还在院子里?不该跟他们在大厅用食了吗。谢宁心想着,擦了擦还淌着水滴的眼睛,“夫子?”
水桶里的水面涟漪不断。
被她舀起来洗手洗脸的水溅到地面上,泥土有了深浅不一的痕迹,沈墨玉还是顶着一张冷脸,“你昨晚是不是在许公子房间里。”
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陈述的语气。
谢宁的小心脏颤颤跳,他这是看见了她?酝酿了几秒,还是装作听不懂,“夫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听不太明白。”
沈墨玉冷笑一声,朝她走近一步。
“你可知在揽天书院里,弟子和夫子是不能那般亲近的,若是叫掌教知晓,不仅是你会受罚,许公子亦会受罚。”
面对他的咄咄逼人,谢宁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不是,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跟小夫子只是寻常的师徒关系,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后面那句话她说得连自己都不信。
寻常的师徒怎么会接吻呢,寻常的师徒又怎么会看光对方呢。
沈墨玉微微蹙眉,似认为谢宁撒谎。
他之所以留在院子里,没跟其他人一起去大厅是因为卫之玠交代避开林少如去确认一些东西,确认完后见她站在院子中,忽然想起昨晚的事才过来的。
并不是特意来找谢宁的。
正当沈墨玉想接着往下说时,一双指甲上染了蔻丹的手凭空出现,用力地将没有任何防备的他直接推下井里,“去死吧!”
谢宁反射性地抓住沈墨玉的手,“小心!”
坠入井中的沈墨玉抬头看着因使劲地拉人而憋得满脸通红的少女,想杀了她的念头慢慢地降了下去。
此次出揽天书院,柳如叶曾私底下吩咐过他,若是见有人违反揽天书院的规矩,杀之,这为特殊情况,无须经过所负责的夫子的手。
而谢宁屡次三番地逾越了夫子跟弟子的线,则是违反了揽天书院规矩。
沈墨玉深深地闭了闭眼,也罢。
谢宁趴在井边,抓得他很牢,她余光掠到一双稳稳地踩着泥土的红色绣花鞋,视线往上挪了挪,见到林夫人略显疯癫的面孔,心口一紧。
救命,林夫人不会是又犯病了吧。
没时间给谢宁多想和害怕,脑子刹那间被涌进来的记忆充满。
竹林间响着簌簌的落叶声,还有靴子踩叶子的声音,一步一步,年仅十三岁的沈墨玉持着一盏灯笼行走在崎岖的山路。
溶溶月光洒下,诡谲迭生。
明天便是跟别人决一生死的日子了。
他不想死,可自己的好友武功如今远远在自己之上,沈墨玉咬了咬牙,脚不停地走,另一只手还拿着一只烧鸡,有些凉了。
谢宁不知道他要去哪儿,但能感受到一股杀意。
小小的年纪,杀意便这么重了,晚上特意出来干嘛?她之前都没怎么留意沈墨玉,隐隐觉得这段记忆会打破自己对他的印象。
到了。
大树下站了一名跟沈墨玉年龄相仿的少年,鼻高唇薄,一袭淡蓝色衣裳十分适合身上散发出来的温和端方气质,他招了招手。
“墨玉。”
沈墨玉扯了扯嘴角,勾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跟谢宁认识的他相差甚远,她就没见过他笑。
“谢逊。”他唤少年,“我来了。”
也姓谢啊,奶奶曾告诉谢宁,同姓的人八百年前有可能是一家呢,她顺着沈墨玉的视角仔细地看过去。
谢逊从大树阴影下走出来,长相属于阳光那类的,看着很舒服。他看了看暗沉不已的四周,问“墨玉,怎么大晚上的约在这里见面?”
沈墨玉放下灯笼,将手里的烧鸡递过去。
“明天便是我们对决的日子了,你我之间必须得死一个,生死有命顺其自然就好,不过我们今晚要是不好好地见上一面,以后是没有机会了。”
谢逊接下烧鸡,瘦白的手指缓缓地打开包住它的荷叶,眼尾不禁微微湿润。
他们几岁时就进揽天书院了,相识已数年,感情比任何人还要深厚,“墨玉,我们逃”
话曳然而止。
匕首插进他的心脏,谢逊瞪大双眼地看着沈墨玉,手上的力度一点一点地松开,烧鸡和荷叶双双坠地,“墨、玉。”
一滴清泪从沈墨玉泛红的眼眶滑落,他死死地盯着谢逊正在流血的胸口,“谢逊,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不要原谅我。”
泪水滑过他脸颊滴落。
谢宁惊讶到合不拢嘴。
他,他居然杀了谢逊,年幼的沈墨玉跟成年后的沈墨玉简直判若两人,可能就是因为这件事吧。
她心情跟沈墨玉连接在一起也很难受,由此可知他对谢逊的友情是付出过真情实感的,可他还是败给了自私二字。
谢逊倒下了,沈墨玉站了很久才慢慢地恢复理智。
他蹲下,拿起谢逊的手握住插在对方胸膛前的匕首把柄,伪装成自杀。一片绿叶从头顶落下,沈墨玉抬起头,在朦胧的光线下看到了一抹绯衣。
随后,他对上了面如冠玉的许扶清,瞬间跌坐在地,尚没有长大后的冷淡镇定,只有一脸慌张。
“你,你都看到了?”
谢宁没想到会在沈墨玉的这段记忆里会见到他。
许扶清轻轻地从树上一跃而下,低笑着往别处离开,扔下一句话,“既然你能狠下心杀了他,现下这般惶恐姿态又是做给何人看?”
沈墨玉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一声不吭。
画面变了。
谢宁看着倒了数不清尸体、染满血的土地,大抵猜到了这应该是沈墨玉第二天的记忆,因要与他对决的谢逊死了,所以只要站在一旁观揽天书院其他人对决便可。
天色沉得不像样,气氛压抑。
只见沈墨玉目不转睛地望着站在尸体中间、持着长剑的许扶清,鲜血顺着他苍白得接近无色的脸颊流淌而下,滑过没什么血气的薄唇,滴落在地。
像肆意夺命的妖怪,又坏又勾人。
他忽地笑了,又是一滴血砸落,望的方向是沈墨玉所站的位置,笑容貌似掺杂着嘲讽,少年恣意风发。沈墨玉读懂了他的眼神,转开头。
与此同时,谢宁又感受到了沈墨玉的情绪,羞愧。
记忆画面没了,她思绪被拉回现实,抓不住沈墨玉的手了,从一开始的紧紧拽住,到眼下的只堪堪地拽住了他的几根手指。
难怪看不到记忆了。
就在谢宁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有人过来了,迅速地弯腰拉住沈墨玉的手,用劲地救他出来,偏头一看,是本该在大厅用食的卫之玠。
没过多久,两人总算把沈墨玉从井里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