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睡觉也不现实，高度紧绷的一个白天过去，若是晚上再得不到休息，明天身体恐怕根本撑不住。

        他们本想着可以把被褥搬到下面来，今晚大家就在地上挤挤睡。

        但是他们在414寝室的时候就已经试过，被褥和枕头跟黏在了床板上似的，根本动不了，这显然也是副本刻意设下的限制。

        最终大家决定还是回床上睡觉，在地上不见得能休息好，如果晚上什么情况都没发生，就得不偿失了，而要是真的发生了情况——

        在417寝室里，夏景和宋仰各守一边，理论上也已经足够。

        于是，许今和夏景睡在同一侧，夏景睡在靠门的那个床位，许今则是靠阳台。

        另一边，王跃冉睡在靠门的床位，宋仰靠阳台。

        这样一来，若是怪物从门或者阳台闯入，那么至少也都有夏景或者宋仰坐镇。

        当然，预想中的情况还有许多种，只是大家能做的防范终究是有限的。

        四个人分别展示了下自己手中的道具，基本都是匕首、砍刀、斧头什么的，没有交换的意义。

        宋仰在上一个副本里头把怪物道具给用完了，非常不凑巧，但这也没办法。

        “我们四个都头对头睡，这样一旦有情况，也方便互相帮忙。我和夏景轮流守夜，我守前半夜吧。”宋仰叮嘱道。

        王跃冉和许今连忙点头，夏景亦无异议。

        眼看着要熄灯了，许今最早侧躺下。

        她对着夏景的方向睡，夏景能听到她还在微微地抽泣。

        在夏景拉开被子躺下的时候，他听到女孩子低声道：“我好害怕。”

        夏景动作一顿。

        然后语气温和地问：“你在害怕什么？”

        这是一句废话。

        让玩家们感到恐惧的，无非是死亡。

        然而抒泻出来，至少能缓解心中的惶恐。

        许今说话带着点鼻音，她断断续续地说：“我好怕死，我才二十四岁，到底是为什么……一个月前我和冉冉只是在逛动物园，莫名其妙就被吸进了笑脸城……为什么是我们？为什么是我们啊？”

        这个答案，没有人能为她做出解答。

        许今又哭了会儿，哑声道：“我甚至没办法告诉爸爸妈妈……在现实世界里头，谁都没法把笑脸城的存在告诉别人，说出来的话、写下来的字、发出去的帖子，全都会被抹消。如果玩家死在了副本里，等到退出副本，大家甚至要在现实中再接受一次死亡，好像、好像就是为了让我们在现实世界中的死显得更加合理化……”

        “我爸爸妈妈要怎么办？他们只有我一个孩子，我死了的话，他们就……”

        夏景没有说话。

        当他在这个世界中苏醒过来时，安全屋就在那儿，他就在安全屋之中。

        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人类，还是算怪物。

        当然，以他的自我分析，最大可能是——他既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怪物。

        他“生来”就什么都不是，“生来”亦什么都没有。

        别说父母。

        安全屋中的金毛犬、金鱼、花草、家具……都是在他迅速察觉到自己身体内有限的力量之后，以力量，创造出来的。

        夏景缓缓在床上躺下，头枕在不算柔软的枕头上。

        ……这听起来似乎是神一样的力量。

        但事实是，神力是不存在的。

        力量会耗尽。

        耗尽之后，就需要想办法获取更多的，外界的力量。

        怪物躯块，就是非常棒的饲料。

        然而拓展了获取力量的渠道之后，禁锢夏景手脚的枷锁依旧存在。

        他的世界，只是小小的一间安全屋，而安全屋中的法则，也只适用于安全屋自己。

        他只有将怪物躯块带进安全屋，才能抽取力量。

        他在安全屋中创造出来的东西，也无法带进副本当中。

        这是他必须和玩家一样，从游戏大厅登入副本的原因——只有通过这种方式，他才能获得积分，才能兑换官方超市中的物品，才能更自如地在副本中行动。

        游戏对夏景而言，是拿来玩的。

        但他亦需要在副本中得到力量，需要在副本中找到有关自己，有关这个世界的真相。

        不过神奇的是，听到许今提起“父母”时，夏景的内心不算是毫无触动。

        尽管那只是一种非常微妙，非常模糊的感觉。

        心脏只是在一瞬加快了跳动。

        但这也算是，探索副本得到的收获了吧。

        夏景闭上眼，搜寻着记忆中人类用来互相安慰的话语，用听似温柔的语调说：“大家都会没事的，不要害怕。”

        许今沉默片刻，低声道：“如果怪物找上了我，在你能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求求你，帮帮我，好不好？我不想死。”

        “我会的。”夏景温和地给着保证。

        怪物本身就是他的目标。

        许今似乎终于冷静了一点，熄灯前，她喃喃道：“今天中午，金楠在食堂里不是说到黄默昨天半夜有坐起来盯着室友看吗？”

        “也挺莫名其妙的，我就想起我小学三年级那年的暑假，不知道是做梦还是真的见鬼了……”

        “……就记得有一天半夜醒过来，我看到一个绿眼睛的人影站在我的床边盯着我。”

        夏景睁开眼。

        许今说到这里，好像不打算说下去了，也许是觉得越说，自己越怕。

        夏景缓缓提醒一句：“不要想了，安心睡觉。”

        许今低低应了声“嗯”，翻过了身。

        寝室灯蓦地熄灭。

        如果从外头观测，应该就能看到宿舍区的每一栋楼，每一间寝室都在一瞬间齐齐陷入到黑暗中。

        只有长长的走廊，还在维持着惨白的光亮。

        安静了几秒钟，宋仰充满冷感的嗓音在寝室中响起：“都闭上眼睛睡觉吧，不要多想。”

        然而在紧张的情绪下，想要顺利进入睡眠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夏景本身更不需要睡眠。

        他侧着身，在黑暗中眸光一转，注意到高悬在墙上的时钟是夜光的。

        即使没有光亮，他依旧能看到莹绿色的钟盘上，秒针、分针、时针在缓慢地移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寝室中悄然无声，什么情况都没有发生。

        在敏锐起来的听觉下，四道呼吸在寝室中交错响起，听似平稳又安宁。

        也许有人已经睡着。

        也许有人在伪装平静。

        静默之中，秒针走动的“咔哒”“咔哒”声好像都变得清晰可闻。

        夏景平静地看着夜光时钟。

        ……

        过了许久、许久，转了一圈又一圈的，钟盘上的秒针、分针、时针，全部汇聚在一起——

        齐齐指向12这个数字。

        骤然之间，一阵晕眩感袭来，整个世界仿佛都出现了重影。

        夏景本能地闭了下眼，紧接着就意识到，他动不了了。

        除了呼吸，他没法再做出第二个动作，连睁开眼睛都无法。

        他只能静静地聆听着寝室里的动静。

        吸。

        呼。

        四道呼吸声，一如方才那般平稳地交错，安宁美好。

        不知道是否还有人在保持清醒。

        亦或者除了夏景之外的所有人，都已经陷入沉睡。

        吸。

        呼。

        寂静之中。

        第五道呼吸，忽然出现在寝室里。

        出现在，夏景的头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