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刻心中很乱,但深谙帝王心术的他不得不掩饰着这种混乱。
此时此刻,他又一次感觉到了身不由己、言不由衷的悲哀。
朝游露走出御书房的那一瞬间,心跳猛然漏跳了一拍。
门外是胥子衿。
他定是同张宰相一起来向南惊虞复命的,张宰相先进去,他便候着下一个被传唤。
“苍溟,”朝游露抚了抚自己的腰带,“我想做一件事。”
玄微苍溟警惕起来,她不会是要当场拔剑血斩当场罢?
这般冲动的言行可不似她素日的作风,剑一出鞘,立刻就会惊动周围重重把守的御前带刀侍卫。
别的不说,就光是被张宰相扣上“带剑行刺陛下”这一条罪行,整个朝府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手上沾一条人命,恩怨束缚道心,别说跳出红尘,怕是会离天道更远了。
“这是在御前,切勿妄动。”
“那么……”朝游露无声地笑了一笑,像是征求他的同意,“只要不用兵器,不弄出人命来,就不算有御前行刺之心罢?”
虽然旁人看来莹妃在生死关头依旧静影沉璧,但依玄微苍溟对她的了解,今日的朝游露无论言行,攻击性显得格外强烈,他甚至能感受到她身上那一点若有若无的杀气。
玄微苍溟再次提醒她:“意一起难自控,徒手亦可杀人。”
胥子衿心愿达成,面上不禁隐隐有自得之色,意气风发地望着朝游露之时,碰巧见朝游露也定定地看着他。
他本来想在她的目光之中看到恐惧,失望和懊悔,如此他就可以对她说出那段在心中演练了千百遍的话。
“游露,一入宫门深似海。你当初以为找了位普天之下最显贵的郎君,却没有料到天家无情,君心凉薄,为了家国大义可以随意拉你出去送死。这就是你苦苦求来的因果,你可还满意?若是你当初肯嫁于我为妻,如今还是风风光光的侍郎夫人,又怎会去战场抛头露面?”
然而,朝游露的眼中只有一如既往的平静,当然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也能发现一点讽刺。
于是胥子衿的千言万语就哽在喉咙,不吐不快,要吐又在御书房外,不能当皇帝死了。
还是朝游露先开了口,并且朝他招了招手,“胥侍郎,请您走近些。”
“如此……”胥子衿环视四周,太监宫女俱在,低垂的眉眼中隐藏着探索和看戏的意味,“于理不合……”
绕是如此,面对着多年来朝游露第一次对他的召唤,他的足仍然不听使唤地向她挪动过去。甚至就在这一瞬间,心中自行脑补了无数个念头——
她,她可是后悔了?!
这个念头让胥子衿的心中陡然生出一丝快慰,那快慰中仿佛还夹着一丝悔意。
一切,终究不可改变了。
然而他的念头只转了一转,还来不及补出更为深远发散的情节,便看到朝游露那只抬起的芊芊玉手风驰电掣般的向他脸上挥来。
他本是个文弱书生,在挨朝游露耳光这回事上,只要她有心想扇,哪怕他是个孔武有力的大将也无甚躲避空间。
她确实体力一般,但那是针对妖怪而言。
把比较对象换成人又大不一样。
胥子衿甚至没有看清楚那只手的运动轨迹。
只听到“啪——”的一声响之后,脸上一阵剧痛。眼前有无数的金星在飞舞,耳膜亦蒙蒙作响。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远在天边气过水声一般不真切:“莹妃娘娘何故要……”
他的疑惑还没有问完,朝游露反手又是一巴掌。
这一耳光的力道比之前那一下更大,扇得胥子衿整个人都直直的飞了出去。
他听见身边一阵“哐当哐当——”响,才知道自己撞碎了御书房外的盆景,想要张口说句话,没想到话还没出嘴,先出来的却是两颗带血的牙齿。
那两颗牙齿掉落在地上时,胥子衿的脑袋里面一片空白和茫然。他熟读圣贤书,一生与人明争暗斗,却从未亲自诉诸于武力肉搏。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打落牙齿和血吞”以及“打得满地找牙”,不过是夸张的形容词。
在他之前无数次想象中,朝游露吃了这个哑巴亏之后,只会黯然神伤地远去。
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前脚刚出御书房,后脚便当场将他扇飞。
这女人的力气竟如斯之大。
如今她修炼成了什么道法他不太清楚,但是这武力水准却是显而易见地提高了,只怕家中妒妻与之相比,也不过是温柔绵羊较之猛虎。
他竟然……因着她温和平易近人的外在,一直在这样的女人身上幻想她人在深宫寂寞愁,不得君恩泪空流的种种小女儿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