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和铜钱从外阁间离开的时候,温印余光终于瞥见苑外守着的人影也跟着一道离开了。
温印放下手帕,这府中各处都有耳目,这么装模作样吃东西给旁人看,委实累了些,却又不得不得做,怕旁人看出端倪。
稍许,黎妈撩起帘栊从内屋中出来,“殿下说他不饿,想自己呆会儿。”
温印饮了口饭后茶,“不饿算了,由着他吧,对了,黎妈,今日归宁,东西替我收拾了吗?”
黎妈思绪从李裕处挪开,“夫人放心,东西昨晚便收拾好了。”
黎妈又问起,“老奴同夫人一道回吧?”
“不了。”温印摇了摇头,放下茶盏,“新妇回门要在府中过夜,而且,照旁人看来,离院这处李裕还在病榻上未醒,我不应当着急回来,兴许要在府中多留一日。李裕这处要有人看着,不然怕出乱子。黎妈,你留在离院中,我带元宝回去,院里要是有什么事,你让铜钱来府中同我说一声。”
“老奴省得了。”黎妈能分轻重。
温印才又端起杯盏,又饮了一口饭后茶。
去定州的两三年,温印习惯了早醒忙碌,眼下用过早饭,又喝了饭后茶,还不到归宁的时辰。
黎妈扶着温印在苑中散步,“殿下有一整日没吃东西了,会不会有事?”
病榻上这么久,黎妈担心她不吃东西,身子怎么抗得住?
温印反倒平静,一面在苑中散步,一面同黎妈道,“黎妈,我不这么看。”
黎妈看她。
温印轻声道,“黎妈你想,若换作是你,在边关九死一生,昏迷两月醒来,忽然发现舅舅一家都没了,你也从家中最受瞩目的嫡子,沦为什么都不是的庶人,而最宠爱你的父亲被软禁,帮不了你。你被困在这个看似宽阔,但其实走不出去,日后也可能见不到人的地方。无论你想什么,说什么,做什么,日后都不再有人知晓。久而久之,府外光阴变化,四季更替,朝中之事也依旧如常,你却如同这座皇家园林一样,慢慢被人遗忘,可能到死,旁人都想不起还有你在。黎妈,换做是你,你会如何?”
黎妈倒吸一口凉气,“这……”
早前虽然也知晓殿下的处境,但忽然听夫人这么一说,黎妈还是忍不住寒意。是啊,光是听听都觉得压抑,更何况殿下自己……
温印又看她,“你会不会吃不下东西,也不想说话,就想自己在一处呆会儿,静一静?”
黎妈颔首,“怕是了。”
黎妈轻叹,“但话虽如此,老奴是真怕殿下就这么意志消沉下去,什么都不肯用。殿下还年少,若是长此以往,日后还不知当如何才好?夫人,老奴是担心这条。”
温印笑了笑,“黎妈,他是太子,师从太子太傅,天家从小就带在身边,朝中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他一定见得比你我多,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意志消沉?”
黎妈眸间诧异。
温印又道,“换作旁人,我许是会信从此一蹶不振,但李裕明显不是。他虽然年少,但打从昨日醒过来开始,除了起初迷迷糊糊咬了我手臂一口外,而后的哪一处你见他仓皇失措过?”
好像是不曾,黎妈跟着回忆。
温印继续道,“他一直在察言观色,听你我二人说话,再从你我说的话里,推断京中形势,却没让你察觉他的心思。他让你察觉的,只是他茶饭不思,不想说话,只想自己一处呆会儿,是不是?”
黎妈隐约想起这两日的蛛丝马迹,恍然悟了过来,是了,是不曾见殿下惊慌过,黎妈悄声道,“夫人的意思是,殿下在演?”
温印没应声。
黎妈奈何,“夫人同殿下都成亲了,是一条船上的人,殿下演给夫人做什么?”
温印低眸笑了笑,“试探我啊,就算我是永安侯的女儿,不能是东宫的眼线吗?他越小心,便越会反复试探。他若轻易信了旁人,那他的储君之位也坐不长久,他越小心,反而人越稳妥。”
黎妈这才会意。
温印轻声,“黎妈,旁的事情不必管。晚些等他饿了,你送些东西给他用;他若不吱声,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老奴明白了。”黎妈应声。
……
快至吉时,卢管事来了苑中,“夫人,林家铺子的胡师傅来了,已经在偏厅候着了。”
温印看向黎妈,黎妈朝温印道,“夫人,老奴去领胡师傅来苑中一趟吧。老夫人早前就让胡师傅替夫人调理过饮食,这食疗也要配合住处冷暖,通风,周围的陈设,才能搭配,夫人,还是请胡师傅来苑中一趟稳妥。”
卢管事诧异,温印已放下茶盏,“去吧,要快些,免得耽误今日归宁的时辰,祖母和父亲还在府中等我。”
黎妈应声去做,温印借着低头饮茶移开了目光。
卢管事也不好再说旁的。
……
很快,胡师傅到了屋中。
温印在,李裕让跟前这个名唤胡师傅的人替他把脉和查看身上的伤口,没有多问。
他知晓温印谨慎,不会在旁人耳目下,明目张胆让大夫来替他诊治,胡师傅不是大夫,他猜得到。
胡师傅看到他这一身伤的时候,明显愣了愣,没作声,但再后来的检查便更仔细了些。
李裕也全程配合他。
良久,等胡师傅细致看过,也把过脉后收手,“公子,可以了。”
李裕才拢了拢衣裳。
胡师傅起身,半朝着李裕,也又半朝着温印道,“公子应当在病榻上躺了不少时候,皮外伤差不多已经痊愈了。但伤筋动骨少则百日,加之从脉象推测,公子昏迷的时间有些长了,需要恢复时间。公子这段时日千万要静养,不宜激烈动作,也不宜大补,饮食以清淡为主,老夫会将调理的食谱到黎妈这处,旁人不会觉察。”
李裕看了看胡师傅,对方连他昏迷一长段时间都能诊断出来,医术不差。
李裕没出声。
“有劳胡师傅了。”一侧,是温印颔首。
胡师傅笑了笑,又道,“公子年轻,能恢复好,只是要耐性。旁的倒也没什么大碍,但公子应当饿了。”
李裕:“……”
温印:“……”
恰逢此时,李裕的肚子非常不合时宜的轱辘一声。
尽管温印,黎妈和胡师傅都佯装没听见,但架不住李裕的肚子又再次轱辘一声,李裕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青了。
温印却好似不察一般,继续朝黎妈道,“黎妈,替我送送胡师傅吧。”
胡师傅拱手。
“胡师傅,我夫君的事,暂且不要同外人提起。”临末了,温印叮嘱。
‘某夫君’脸上还挂着菜色,当下也跟着自觉对号入座,看向胡师傅。
胡师傅连忙应道,“夫人放心,我们全家上下皆受过侯府和夫人的恩惠,知晓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胡某今日来此处,是因为夫人体寒,又才从定州回京,不适应京中,所以来看看如何给夫人做食疗食谱,旁的胡某什么都不清楚。”
黎妈去送胡师傅,屋里就剩了李裕同温印两人。
想起方才那几声肚子叫唤,李裕目光特意避开温印。
“胡师傅信得过,你不必担心。我先走了,你若是有事就寻黎妈。”温印说完转身。
李裕微讶,“你,你去哪里……”
如果温印只是出屋,不会特意同他说这一句。
温印要离开离院。
尽管李裕不愿意承认,但眼下,如果温印忽然离开,他心底会莫名不安。
“归宁,”温印轻声道,“出嫁后的第三日归宁……”
李裕愣住,他是忘了……某人再次自觉对号入座,“我,我不是还病重没醒吗?你自己回去吗?”
“家中担心我,我要回去看看。我让黎妈留下来,你有事找黎妈。”温印说完转身,李裕心中忐忑,但她却忽然折回,凑近他跟前。
她容颜极盛,凑近的时候,耳鬓处的青丝撩起,他莫名想起早前时候,指尖不由滞了滞,但是人没有挪开。
她声音就在他近处,“你想打听谁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