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成明殿。
殿外值守见了李坦,纷纷低头行礼,“陛下。”
李坦已经登基,是新帝。
“开门。”李坦沉声。
殿外禁军推开殿门,李坦步入殿中。
自从上次李坦与宁帝起过一次争执之后,殿中伺候的宫中几乎都撤了,只有大监,还有一个使唤宫女和内侍官,冷清混着浓郁的药味,让人觉得阴森。
“陛下。”宫女和内侍官跪下。
而大监见到他,眼中半是害怕,半是悲愤。
早前太医灌下的那些药,就算没有要了陛下性命,也未将陛下全然毒哑,但如今已经不能大声说话,每日都要吊着一口气才能哑着嗓子说上几句话。
而眼下,才入夜,陛下才歇下,李坦又至。
殿中已经没有旁人,大监看向李坦,“殿下,陛下已经歇下了,殿下明日再来吧。”
“滚。”李坦淡声。
大监还是挡在身前,“殿下想要的都拿到了,何必再如此?陛下龙体抱恙……”
李坦看他,“让开,要么你也别留在成明殿了。”
大监僵住。
李坦一把扒开他。
屏风后,宁帝早已听到动静坐起,也见李坦上前,声音沙哑道,“原来我真的不是你的儿子。”
宁帝看他。
李坦的声音有些扭曲,“那你为什么不杀我?为了让蒋家支持你?你那时候已经登基了!”
宁帝没有吭声。
李坦步步上前,轻哂道,“我怎么忘了你哑了,说不出话了?你为什么不杀我,将一个野种养在身边时刻警醒自己是吗?你总不会舍不得杀我吧,你说啊!”
李坦怒目。
宁帝咬牙。
李坦临到他跟前,两人都双目通红,眸间带着恼意。
也因为临近,所以能听到宁帝费尽全力才能说出的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他是想听的。
“朕该杀你的!”
李坦愣住。
而下一刻,宁帝伸手掐住他脖子,因为用尽所有力气,连额头的青筋都暴起。
“陛下!”大监吓倒。
但宁帝病重,哪里是正值盛年的李坦对手。
李坦也怒意看他,看他想掐死自己的模样,毫无半点犹豫。
早前没有杀他,眼下杀他,眼神中全是憎恶,哪怕与他同归于尽。
李坦也被他掐得近乎喘不过气来,但没有唤人,也没有动弹,就这么直直看着他,一双眼睛也慢慢变得狰狞,在将要窒息之前,一把将宁帝推开。
宁帝瘫倒在床榻上,李坦继续上前。
大监拦在中间,“你,你做什么……”
李坦深吸一口气,不知眼中是因为先前的窒息而通红,还是真的恼意和愤怒一系列复杂汇聚在一处。
“朕刚才让你杀,痛快了?”李坦怒目看他,“你以为我不姓李,就会输给李裕吗?现在朕是天子,就算我不姓李,这皇位也是我的。你就等着看,我怎么取李裕的性命,送到你面前!”
“混账!你!畜生!”宁帝剧烈咳嗽,但是这几个字的声音已经微乎其微。
李坦怒极反笑。
大监替宁帝缓背,宁帝呼吸剧烈起伏着,看着李坦的背影冲出殿中,摔门而去。
殿外,贵平刚至。
李坦看了贵平一眼,淡声问起,“找到阮家两兄弟了吗?”
贵平摇头,“闻风跑了,还没寻到。”
李坦咬牙切齿,“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贵平应是。
李坦攥紧掌心,心绪远远没有平复。
可笑啊,他一直以为父皇只是偏心,只是用完了蒋家就扔到一处。
而眼下,他才知晓早前他口中那句野种根本不是气话!
如果不是那句野种,他不会去查,阮家两兄弟不会闻风而逃。
可笑啊!
可笑,他才是那个笑话!
那又怎么样呢!
李坦指尖攥紧,“咯咯”作响,早前还有的顾虑也在当下抛在脑后,朝着贵平道,“让关云杰,费长盛,陶寺同,卢桂恩几人带兵全线压境,朕不管要死多少人,也不管是不是要挪用各处的备用粮,朕要见李裕的人头。”
贵平看他:“……”
“听到了吗!”李坦恼意。
贵平拱手,“是。”
李坦拂袖而去,走在路上,有宫人没留意冲撞,李坦一脚踢开,“滚!”
宫人吓得叩首,哆嗦不敢出声。
李坦背影远去,贵平垂眸。
***
婓城。
官邸前,彭鼎下马,当即有驻军迎上,“彭将军!”
许久没听到这个称呼,彭鼎一时都有些不习惯了,但随着这声称呼,彭鼎也反应过来眼前的是南洲驻军,也就是说,南洲驻军已经北上在婓城与旁的驻军会和。
彭鼎一直不在殿下这处,当下才觉浓郁的气氛,是最后的决战气息临近了。
彭鼎一面颔首,一面忍着心潮澎湃。
有人上前替他牵马。
彭鼎叮嘱了声,“把人看好,稍后殿下要见。”
值守的驻军应声。
彭鼎快步入内。
这几月,他一直跟着娄长空,也就在红城郊外的时候见了殿下一面,眼下都腊月初了,离正月越来越近……
彭鼎一面想着,一面入内。
等到苑中,侍卫上前,“彭将军!”
“殿下在见人呢?”彭鼎问起。
侍卫颔首,“是,将军稍后。”
彭鼎点头,忽然又问起,“殿下在见谁?”
侍卫笑道,“安心,安姑娘,就是娄长空这处的人。”
安心?
彭鼎皱眉,“就她自己吗?”
侍卫点头,“是,安姑娘在同殿下一道饮茶呢,说是娄长空这处让给殿下送来的白茶。”
夫人什么时候让她送茶来殿下这里?!
彭鼎脸色一变,“什么时候的事?
“有些时候了。”侍卫话音刚落,就见彭鼎忽然冲进屋中。
“彭将军,你!”侍卫想拦没拦住,只能跟上。
彭鼎心头骇然,脑海中浮现的都是他最后一次见安心的时候。
“好狗不挡道?你总盯着我做什么?”安心不耐。
他应道,“你的举动很奇怪,所以我才盯着你,你举动要是不奇怪,我盯你干嘛?”
安心讽刺,“你要真觉得我奇怪,大可告诉东家和殿下,没必要在这里堵我,我还有事,让开。”
但他没动弹。
安心不满看他,“你又要做什么?你烦不烦啊?”
彭鼎沉声道,“你哥哥是因为救殿下死的,所以你迁怒殿下?”
安心微怔,看了他一眼,明显眸间不悦了几分,从他身侧绕开,淡声道,“听不懂你说什么。”
眼见她绕开,彭鼎开口,“安心!”
安心转眸看他。
他沉声道,“战争就是残酷的,总会有人死,但凡你愿意舍命去救一个人,是因为你觉得救他是对的,他活着,能让更多的人走出困境,能让更少的人牺牲,更多的人活着。你舍命救一个人,不是为了让你身边的人仇恨他,那不是仇人……”
“你很闲吗?”安心收回目光。
彭鼎又道,“我是汪将军的副将,我爹是为了救汪将军死的……”
安心看他,没有出声了。
他继续,“但是我不会恨汪将军,因为我知道,我爹救他,是因为汪将军在,边关才安稳,才会死更少的人,那他的死才是有价值的。我爹也好,还有你哥哥安润也好,他们是成年人,他们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安心转身,“你话真多。”
他轻叹。
……
而眼下,彭鼎冲进屋中。
李裕手中端起的茶杯都临在唇边,忽然见他闯进来,不由诧异看他。
案几对侧的安心也转身看他。
彭鼎怔了怔,看模样,好像,他进来之前的交谈很好?
彭鼎僵在原处。
“你怎么来了?”李裕轻抿了一口茶水。
“我,那个,呃,就是……”彭鼎支吾。
安心看他。
李裕轻声,“舌头捋直了再说。”
彭鼎回过神来,朝着李裕拱手道,“殿下,东家让我押送了一个人来,这是东家的信。”
阿茵?李裕接过彭鼎递上的信笺。
温印惯来稳妥,不会无缘无故做这些,李裕目光快速看下去,很快,皱眉凝住。
安心和彭鼎都尽收眼底。
安心起身,“殿下,我先出去了。”
“好。”李裕没抬头,目光还落在信笺上。
临到安心要出屋了,李裕又抬头唤声,“安心。”
安心转身。
李裕轻声道,“这茶不错。”
安心笑了笑,“东家新得的,说殿下喜欢,白牡丹。”
李裕颔首,没多说旁的。
待得安心离开,李裕又朝彭鼎问起,“人呢?”
彭鼎应道,“已经在官邸中候着了,他受了伤,这一路走得又快,伤口没好全。”
“让人带来。”李裕吩咐声。
“是!”彭鼎应声。
待得彭鼎出了屋中,李裕目光又重新落在温印给他的纸笺上,阮家的人,李坦……
李裕皱紧眉头。
彭鼎出了屋中,朝屋外值守的侍卫交待了声,“把人带过来。”
侍卫应声。
彭鼎目光看向走远的安心,嘴角微微牵了牵,好似压在心底的东西,忽然舒缓。
而另一侧,侍卫也将阮万水押了过来。
阮万水见到李裕的时候,扑通一声跪下,“殿下,殿下饶命。”
李裕目光微敛,轻声道,“你要有一句假话,我就让人把你送到李坦面前。”
阮万水倒吸一口凉气,“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