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烈那句话说完, 两个人都是一愣。
云集扭头打量着他,半晌垂下眼睛,淡漠地开口, “喝多了吧你?”
丛烈看了他一会儿, 脸颊被酒意和蒙古包里的热气烘得有些红。
“云集,我其实总也……”他稍微迟疑了几秒, “我其实是,非常想不通。”
云集抬起眼睛, “想不通什么。”
“我觉得我知道错了以后, 就没做错什么了呀。”丛烈好像困顿又懊恼,“算了, 我好像说了句废话, 我不该总提这个事儿。”
云集知道他在说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情容很淡, “那就别提了。”
“但是我真的、真的好不甘心。”丛烈抿了一下嘴唇, “我承认, 我一定承认,我过去有很长时间里误解你,很多时候没有主动去关心你、了解你。那是我的问题,我太想当然我对你有偏见, 我错了。”
“你没错, 你只是喝多了。”云集站到他身边, 试图把坐在床上的丛烈拉起来。
“不是,”丛烈很认真地摇头,“我觉得我或许……做错了很多。但我罪不至此, 对吗云集?”
云集的后背慢慢挺直了, “你什么意思。”
丛烈抿着嘴, 直到把嘴唇抿白了才开口,“云集,我觉得你……”
“我觉得你放开我放开得好突然。”
“我放开得好突然?”云集低声笑了,“这些事儿我们讨论过很多次了,不用再接着说了。”
丛烈百思不得其解,倔强地摇头,“我们之前说的,都是你不爱我这件事,但是我从来都没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云集很慢地吸了一口气,“不是很简单吗?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了,这还需要其他的解释吗?”
安静了许久,丛烈很小声地开口,“可是我没有不喜欢你。”
云集像是听见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弯腰笑了一会儿,像哄小孩子一样拍了拍丛烈的肩,“我之前不知道你喝醉了会说胡话,要不然你回你房间睡一会儿吧?我听说晚上还有篝火晚会什么的。”
丛烈仰着头看他,“如果是因为我之前做得不好,我以后都会改。如果是我做错了什么我没意识到,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云集松开拽着他的手,开口是温和的,“你之前不想跟我在一起,做的都很对。你明确地拒绝我,是我没有正确地去理解这件事。我就是不想维持这段感情了,可以吗?”
“那换我维持行不行?”丛烈仰着的眼睛让云集想起来查小理。
有那么很短的一个片刻,云集的心是软的。
丛烈多好啊。
年轻,健康,英俊,有才华。
所有年轻男人的优势,丛烈应有尽有。
但云集的心软并不是因为丛烈的优秀。
而是因为对眼前这个丛烈一无所知的惋惜。
或许在这个时空里,丛烈真的和上一辈子的那个人不一样了。
他更成熟更懂关心,也更能正视一段感情。
他刚才剖白自己的那些话,云集都相信。
但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丛烈就是丛烈。
有罪的,无罪的,云集不想审判自己的爱情。
他能做的就是不迁怒,不把自己死于非命的糟糕结局归咎于那双仍然澄澈如同春溪的眼睛。
“你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好吗?”云集又拍拍他的肩膀,“我也想休息了,你在这里会打扰我。”
他以为丛烈还会再纠缠一会儿,但他也只是点头,低声说“好”。
草原上正午的阳光明媚至极,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丛烈走出这扇蒙古包的门,又走进另一扇。
视野里短暂地白花花地亮成一片,又只剩下零零碎碎的残影。
“你以后会对我好吗?”云集的手搭在他肩膀上,另一只手在摇一杯红酒。
他手腕上是一只定制的满镶江诗丹顿,闪着的火彩比他身后的烛光缤纷多了,好像盘在他手上的一条银河。
“反正我肯定会对你好。”云集笑的时候,那两个梨涡真的好漂亮,哪怕眼睛只是看一看,心都忍不住要跳快一拍。
“丛烈,我向你保证……”他有点醉醺醺的,但是完全不会让人反感。
云集三指并拢向天,“我向你保证我会对你好一辈子,不管生老病死,哪怕跟全世界作对,我都会对你好。”
他伏身下来,声音有点哑,“我好幸运啊丛烈……”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像喜欢你一样喜欢过任何人。虽然我觉得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吸引任何人,但是能够和你结婚……”他把一枚铂金素圈推到丛烈的无名指上,“是我最最最大的幸运。”
丛烈看着穿过窗隔的阳光,里面飞舞着细小的金色尘埃。
云集温热的、微微颤抖的呼吸好像就轻轻打在他的侧颈。
他逆着光抬起手,前后地打量自己的手心和手背。
一个很疯狂的念头袭上他的心头。
丛烈打开浏览器,逐月搜索自己一年来的行动轨迹。
他一直有通告。
即使没有演唱会,也有宣发,也有广告和杂志。
他从来没有连续脱离公众视野超过两周。
也就是他不可能生过严重到会影响认知的疾病。
他又到民政系统检索了自己的公民身份变更记录:他一直是未婚。
那这些毫发毕现又不知所谓的记忆到底是哪来的呢?
云集是什么时候跟他说的这些话?
又是为什么一想起来,就会有绝望像潮水一样漫涨上来呢?
“我会对你好的。”丛烈不由自主地回答,和记忆里的另一个声音重合了。
那个声音也属于他。
背后隐隐飘扬着清缓的佛乐。
“我不再做错了。”
“你能不能回到我身边?”
“我一定对你好。”
“我愿意每天跟你说早安晚安,我愿意给你做你喜欢吃的任何菜,我愿意每天都早早回家陪你。你喜欢的玫瑰花,其实我也喜欢的。”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一定不再做错了,云集。”
那声音沙哑嘶哑、空洞,终是难以为继。
“你能不能……回到我身边。”
“我不再做错了。”
那种撕心裂肺的疼和任何病理性的痛苦都不像。
它是一种清晰的、无间隙的真实感,以至于丛烈要低头确认并没有一只手活生生地把他的心剜出来。
他大口地呼吸,试图缓解这种细密又扎实的痛苦。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缺氧了,眼前好像是无数荧光棒组成的星海。
他最熟悉不过的灯珠拼成大大小小的“丛烈”,在黑暗中像是不带有祝福的呼唤。
他声嘶力竭地高喊,汗水从发梢不断地滑落。
失重感。
解脱感。
四周在尖叫声中安静下来。
血色自丛烈的双颊消退,留下大理石一样的惨白。
他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
什么都没有。
没有汗,没有眼泪。
好像刚才那些变换的画面只是快速消融在闷热中的一场癔症。
他能听见外面有走动的脚步声。
廖冰樵在问:“温度升上来了,云哥你热不热?”
云集说话的时候带着那种他所熟悉的从容柔和,“还好,我不大怕热。”
他修长的影子就落在窗格上,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
丛烈盯着那影子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