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集还是很茫然。
山林里面那么安静, 连一声虫鸣都没有。
耳畔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硌着他,在一片麻木中让他感到疼和清醒。
他颤巍巍地一摸,手指头吃力地往外掏。
是那个转经轮。
山林里重新有了响动, 有虫鸣, 有诵经的声音,有人在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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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丛烈和云集就被送到了市里的医院。
知道丛烈出事,梁超当下打飞的往这边赶, 傍晚之前到了市里。
云集问题不大。除了一些看上去狰狞的软组织伤, 他身上没有任何严重的损伤。
在医院简单处理了一下身上的擦伤和淤青,又做了几项系统检查, 他被通知要去一趟派出所。
虽然不是太了解具体情况,但云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
等他到了, 节目组成员和达瓦一大家人都在。
达瓦哭得稀里哗啦的, 看见云集就飞奔过来, 双手合十不住地道歉,“它很聪明的, 我之前教它,它一下子就学会。”
然后她又哭着扭头看她父亲,快速地用藏语哀求着。
她父亲满脸的疲倦, 只是摇头, “它是匹疯马, 留着也没人敢骑了。”
达瓦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又来求云集, “它吃了那个草, 我们在路上看见的那个草, 你也看见了对吧?它不是真的有疯病!过两天就好了。别杀了它别杀了它, 它还是个小马……”
达瓦说着就冲着她父亲跪下了, 一边摇头一边说个不停。
含混不清的藏语里云集只能听出一个“嘉措”。
那是那天达瓦兴冲冲地教给他的词,是“大海”的意思。
达瓦父亲没理会她,指指云集手上的绷带,“不要紧吧?”
那只是一点擦伤。
云集摇摇头,把跪在地上的达瓦拉起来,“姑娘你先别着急,我们一点儿一点儿说。”
丛烈还在医院里躺着,廖冰樵他们当时都在后面,没看事情发生的经过。
警察把他们叫过来,主要还是向云集了解情况。
云集记得很清楚,那小白马在路上的时候一直没有停下来吃过东西。
在驻马处就更不用说了,那里有水有马料,马都在桩上拴着,去哪吃毒草?
他如实跟警察说了,也表示了他认为马没有乱吃东西。
听他这么说,达瓦更绝望了,一边哭一边跺脚,“它就是吃了,它就是吃了!大哥哥,求求你了,你不知道,如果没有吃草,它就是得了疯病,那阿爸就不留着它了!”
“别急别急,”云集安抚小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是,它没有‘乱吃东西’。”
达瓦汉话说得不好,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只是愣怔着流眼泪。
但是云集的余光一扫,就捕捉到了节目组导演用手揉鼻尖的动作。
自打他进来,这位导演已经在脸上挠了四五次,眼睛也不停看门口。
警察也注意到了他的话,“你是说,有人给马喂过东西?”
“我没说,”云集摇头,“我只是建议你们详查一下事情的原委,毕竟我们昨天整个过程都有人跟拍,你们查起来应该不是太麻烦。”
“云老师,”导演笑呵呵的,走过来揽云集的肩膀,“我借一步。”
“不用。”云集站着没动,“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
导演满脸尴尬地挠挠头,看了一眼警察,“就是我们毕竟是一个电视节目,要讲究口碑的,中间这些……其实不管是出于您还是我们的利益考虑,都不希望放大这些不愉快的细节。”
警察大致明白他的意思,“这要看你们当事人嘛,要是当事人觉得这个性质不严重,不想追究,那就你们看怎么样私了。”
一听他这么说,导演就眉开眼笑,“哎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这不就是骑马环节我们监管不力,碰到一匹病马吗?相关人员我们肯定会严厉地追究责罚,这个马我们也会帮助处理。”
“行啊,我愿意接受你这个解释。”云集还没等导演松口气,就接着说,“但是我需要有个证明,你们不能证明马是有疯病,就要证明没人给它喂过东西。你们不都有拍摄吗?给大家公开看一下很难吗?”
导演还在打哈哈,“不是,云老师,你看,这有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大费周章?咱们私底下……”
“啪!”云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丛烈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没醒,而且要是没丛烈,我现在可能已经死了,这事儿还不严重?怎么的,非得我死了这事儿才严重是吧?”
云集掷地有声地说完,整个房间里都没人说话。
“查。”云集难得凌厉,话说得不留余地,“我作为当事人,要求严查。”
“可是那个片子……”导演有些为难的样子。
云集问警察:“如果节目组有视频证据却隐瞒不报,算不算妨碍司法公正?”
眼看着一向不声不响的云集就要跟节目组撕破脸了,曹真出于多重考虑,还是出手拦了拦,“云老师,我看要不咱们私底下查了,然后给你跟丛老师一个交代,就别在这儿开诚布公的……”
云集直接问警察:“要是真有人给马喂过东西,算不算是谋杀未遂?”
“哎哎哎……”导演赶紧把他往下拦,“云老师云老师,这事儿真没那么严重,你冷静一下。”
“我怎么冷静?”云集扭头看他,“换成是你,你能冷静?你去找一匹马,带着你从山上往下滚,你冷静一个给我看看。”
“或者我们就一起耗着,如果过两天那匹马的病自己能好,是不是就能证明它吃过疯马草了?我时间多得很,但是你们到时候一定要给我一个交代。”
眼前都是名气不小的公众人物,谁的眼色也不好不看。
“那确实。”警察发话了,“既然你们有录像,看一下确认一下,真没事也就没事了嘛。”
“什么时候结束啊?这都几点了?累死了,我想回去敷面膜呢。”于隋卿手里捏着纸巾,在脸上擦了一把,“节目还拍不拍了?不还有一天吗?”
导演也跟着说:“是,今天太晚了,要不明天……”
“快点拿来。”警察语气没开始客气了,拿着圆珠笔在桌子上重重敲了两下。
除了录像在投影仪上播放,房间里很安静。
确实有一个镜头摆在驻马处外面,用来拍摄延时摄影。
在几个人一起离开之后,镜头快放,首先出现在镜头里的是于隋卿。
他双手抄着兜,神态轻松自然,去马棚里溜达了一圈又出来了。
于隋卿本人在旁边解释:“我去找我向导了,但是马棚里没人。”
过了一会儿,曹真和廖冰樵一起回来了,两个人一路说一路笑,也去马棚里转了一遭。
廖冰樵这一天吓坏了,“我和曹姐不可能害云哥啊!”
于隋卿一听就不乐意了,“那谁会害云老师,都无冤无仇的。”
视频里再后面就是云集和丛烈了,中间都没有任何相关人员来过。
“那就是这样,”警察把桌子上的记录收起来,“很清楚了,就是马疯病嘛,这两年还挺多见的,是不是没按时打疫苗?太不小心了,这个病好不了的嘛!”
一直拼命为小白马求情的达瓦此时一言不发,只是面色惨白地盯着于隋卿。
云集注意到了,没有声张,小声问:“怎么了姑娘?”
“他的手……”达瓦的声音都在抖,“那个人的手……”
云集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于隋卿的拇指和食指上有两块很明显的淡青色,原本被掩在纸巾底下,后来纸巾汗透了就露了出来。
“你的手上是什么?”云集直接问于隋卿。
于隋卿还在擦汗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地握拳,“什么?面巾纸?”
云集大步走过去,把他的手指扒开,指着青斑问他:“我问,这是什么?”
“这是……吃东西弄的。”于隋卿瞪着他,“吃橘子会把手弄黄,吃黑的东西会把手弄黑,云老师这点道理都不懂?”
云集挑眉,“那你是吃什么,把手弄黑了?”
达瓦的爸爸也注意到了于隋卿手上的乌青,皱着眉走过来,“这就是疯马草弄的嘛,洗不掉的,你从哪弄上的?”
于隋卿还嘴硬,“我也不知道,一觉睡醒就这样了,谁知道是你们这的什么脏东西弄的!蒙古包又脏又臭的,是什么东西咬的也不好说!”
“又不是吃东西弄的了?”云集好心提醒他。
警察站起来了,跟同事耳语了几句,走到于隋卿面前,“请你配合调查。”
“调查什么?”于隋卿想要挣脱警察的手,“你们谁敢碰我!这事儿跟我没关系!”
“有关系没关系我们都会调查,请你配合一下!”警察一边一个地扶着他,准备把他带出这个简易的问讯室。
一个年轻警员跟在后面,撇撇嘴,“这不都人证物证俱在了,还狡辩个啥么……这种人我们也不是见个把了,都说跟自己没关系,刀不砍刀脖子上就是不死心。”
“闭嘴。”年长点的警察回头低声训斥他。
于隋卿却因为这几句话彻底崩溃了,“这个事儿能全怪我吗?我辛辛苦苦争取来个节目,他一个不相干的人天天抢镜!我上了两期节目,正脸没几个,连微博粉丝都没涨多少!他自己来不算,还要带着个凑热闹的……我做得过分吗!我只是让他摔一跤,我过分吗!”
“你不过分吗?”云集愤然转身,“你作为歌手不想着磨练技艺,只想着怎么在节目里蹭热度拉踩阴阳怪气,今天连这种事儿都办出来了,你还想怎么过分?一定要杀人放火谋财害命才算过分吗!”
于隋卿恼羞成怒,抬起腿来就要踹云集,被两个警员合力拉住,“你要在派出所闹事伤人吗?!”
“你等着,云集你等着!”于隋卿用手指着云集的鼻子,“我一定让你后悔!”
“行了行了!”警察抽出警棍,又敲敲桌子,“怎么害人还有理了?”
于隋卿和导演组都被单独带出去了,云集做了一些笔录,就跟廖冰樵曹真一起往外走。
达瓦急急地追上他,从怀里掏出来一方绣着月亮的手帕递给他,“谢谢你大哥哥,我替小白马谢谢你。”
接了手帕,云集替她抹掉眼角的眼泪,“爸爸还带你去看海吗?”
达瓦一边哭一边点头,“去,阿爸说只带我,不带哥哥,因为他中间跑了。”
“好孩子。”云集拍拍她的肩膀,“到了海边给我发照片。”
达瓦的爸爸妈妈也跟云集道了谢才离开。
“云老师,咱这节目里的缘分恐怕就到这儿了吧?”曹真苦笑着,跟云集拥抱了一下。
云集耸耸肩,“这节目可取之处太有限,以后我们更高处见吧。”
曹真听出他的话外音,笑了笑,“我今天晚上蹭朋友的私人飞机回京州,要不云老师和小廖跟我一起?”
云集把廖冰樵朝她推了推,也没客气,“那你把他捎走吧。”
他垂下头,脸上的笑意淡了,“我还有点私事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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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的医疗设施还比较基础,最大的医院也就是个五层小楼。
指示牌上按照中医、西医和藏医分区,但其实都是混在一起的。
云集跟着电梯上了二楼,空气里混杂着双氧水和草药的味道。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他走到丛烈的病房门口,看到人还在病床上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