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脑子里太乱了。
他想从那些闪念间捞出一个还能将云集留住哪怕一秒钟的想法,被酒精浸润的思维却只映出一个稀薄的残念:云集往后住到别处去,一个人能不能过得好。
云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觉他在看自己的手腕。
那上面还挂着他随身的手钏。
上辈子的习惯,他还没来得及改。
但想想好像留着也不再有太多意义。
“上辈子有很多东西我送你你不要,这辈子我们断了也没再送过你什么。”他把手钏摘下来,放进丛烈手里,“这辈子你照顾我很多,还救过我两次。既然你说你不要违约金,就留着这个当纪念吧,希望你日后健康顺遂,前程似锦。”
他又补充,“如果你不喜欢这些玩意儿,随便找个地方兑了,换个零花钱总是有的。”
那翡翠珠子在丛烈手里,带过来很薄的一层温度,没多久就消散了。
他拿着那珠子,根本动弹不得。
好像只要他的手指动一动,他那颗心就要立刻沿着那些疼痛的裂缝四分五裂,掉在地上跌个粉碎。
如果云集狠狠地羞辱他,丛烈可能还会好过一点。
但是云集仍然保有着那种翩翩的温润,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说,只是清晰直白地回绝了他。
对丛烈所有的请求,他都说了“不”。
他说“不”“不要”“不用”“不能”“不应该”“不见面”。
就好像云集把丛烈上辈子对他说过的所有的“不”,都要一次性地还给他了。
第二天一大早,搬家公司的人就来了。
云集是在人来前半个小时起来的。
他精神看着还好,但是脸色却极差,原本就没什么气血的脸颊几乎成了一种病态的白皙。
他没动丛烈给他做的早点,只是把房间里的箱子一只一只地拖出来。
丛烈站在旁边,伸手帮他。
“不用。”云集把他的手推开了,“你忙你的。”
“我不忙,我帮你搬吧。”丛烈也一夜没睡,声音有些沙哑。
但云集执意不让。
家里的大门开着,帮忙搬家的大哥一手一个的地把云集的箱子提走了。
“我要搬的东西都贴了标签,”云集指了一个标签做例子,“其他东西都是房东留的,不用动。”
丛烈和查小理并排站在一边。
查小理看到有人拿了它的狗窝,难得气呼呼地呲牙,发出低沉的“呜呜”声,作势就要往那大哥身上扑。
丛烈弯腰把查小理抱起来,一人一狗看着搬家大哥把那些盛着它玩具和零食的大柜子抱走了。
查小理不高兴地“汪”起来,声音在整个楼道里回荡。
云集没管他俩,跟搬家大哥说:“那个卧室里剩下的东西也是我的,麻烦帮我拿到垃圾站扔了吧。”
大哥朝着卧室里看了看,“那床不还是新的吗?就不要了?”
“嗯,里面麻烦不要留东西,这部分我会额外算酬劳的。”云集指着餐桌上的一纸箱锅碗瓢盆,“这些是我自己带来的,麻烦也都帮我扔掉。”
大哥抓了抓头,“这东西都还是好的啊……扔了好可惜,要不你给我吧。”
云集只是不想把这些东西留在这,自己也不想再看见它们。
他点点头,“那您看哪些能用,就自己留着吧。”
搬家大哥挺高兴的,搬得格外卖力,一会儿就把云集的箱子、床、衣柜全都从家里清了出去。
丛烈站在门边,看着房间里面越来越空,不停地抿干涩的嘴唇。
他手心里出了很多汗,只能紧紧抓着逐渐变得低落的查小理。
“给我吧。”云集打开桌子上的宠物包,朝着丛烈伸手。
丛烈不动。
查小理居然像是个小猫一样发出“喵喵”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委屈。
云集好脾气地安抚它,“没人抢你东西,等搬到新房子就还给你。”
说完他就伸手从丛烈手里抱过小胖狗,往宠物包里放。
查小理明显不太适应那个包,一窜一窜地要往地上跳。
“我送下去吧。”丛烈重新把小胖狗抱起来。
“不用。”云集摇头,一手夹着哀嚎的查小理,一手提着空荡荡的宠物包,头也没回地朝门走去。
门锁上的时候发出“咔哒”一响。
房间里就剩下丛烈自己了。
房间里很安静。
客厅靠窗的位置,贴着墙摆的一溜都是丛烈的设备。
沙发、茶几和电视柜,都在原来的位置上。
厨房里少了一些东西,但是丛烈自己添置的东西一样没动,齐全且整洁。
两个洗手间本来就是分开的,所以丛烈的洗手间也没有任何变化。
搬家公司手脚很利落,几乎没落下任何灰尘或者垃圾。
丛烈又绕着房间转了一圈,猛地一看这房间里似乎一直只住了他一个人。
一张床、一套洗漱用品、一人份的餐具。
云集连一只自己喝过水的杯子都没留下。
但就是有一些蛛丝马迹固执地不肯放过丛烈。
沙发腿上被啃出一些木屑,一看就是查小理干的“好事”。
冰箱上贴着云集每天几点要吃什么药的清单,是丛烈担心自己忘了,除了手机时间提醒之外又额外抄了一份。
阳台的靠椅扶手上有一道灰黑的焦痕,那是云集在阳台上边吸烟边思考的时候留下的。
厨房里成套的碗只剩下奇数个,也是因为有一次云集生病的时候失手摔碎了其中的一只。
还有那扇门。
它现在关上了。
但是丛烈很清楚地知道知道它后面空了。
以后他午夜梦回,再也没有办法到那扇门口确认里面的人还在。
丛烈从来没觉得这间小公寓这么空旷过。
三室两厅的房子,唯一他能感觉到的,只剩下他兜里的那串翡翠。
他把那串完好无损的手钏摊在手心里看了良久。
云集甚至没跟他说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