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集对他的要求不置可否,丛烈就一直不动不出声地看着他。
在海里的时候,好像每一秒都像是永远。
他找不着云集。
丛烈脑子里面不停地响着“这么年轻”和“节哀顺变”这种宽慰的话。
云集的黑白照片就像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端正地放在一张棕红色的木制相框里。
云集在对他笑,那笑容那么温和,却一成不变。
那一刻他真的在想:要是找不到云集,他就永远不回岸上了。
直到最后上了岸他还有一种不真实感。
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不仅没有让他放松,反而像是唤起了他的某种应激。
就好像他曾经真的永远失去过云集,那种过度压抑之后的麻木感仿佛淤成了一团冰凉的血压在他的后脑,挥之不去。
在大巴车上,在沙滩上,丛烈都忍不住要碰一碰云集。
就是为了确认他真的在。
他明白云集是为了配合节目也明白情况或许没有他想的那么严重,但他第一次非常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希望云集能老老实实地当一个不思进取的富二代。
如果知道云集为了工作这么不要命,他一早就不应该同意他来参加这个综艺。
云集想要捧廖冰樵来带动瀚海,丛烈起初还想跟他置气。
但现在,他什么都愿意。
只要云集别再为了一个粗制滥造的小球潜入海底。
丛烈甚至有些感激后背上那些抓伤。
不管它们的主人在不在意,它们带来的疼痛都让丛烈感到真实。
一种让他感到云集还在的真实。
“好吧。”云集先挪开眼,口吻疏离客气,“你是甲方,你说了算。”
丛烈看着他,久久才把目光转开,“好。”
-
《假期》晚上安排他们到山上露营看星星,早早地就带着他们往景区赶。
按照丛烈要求的,云集挨着他坐,另一侧是窗边。
云集的优势不在体力,上午潜水累得够呛,在海边歇了一会儿其实也不算完全恢复了。
等一下要上山,他很有自知之明,一上车就开始酝酿睡意。
在车上休息好,省得后面又拖人后腿。
新换的保姆车不算小,他俩坐在最后一排挺宽敞。
云集尽量不打扰到丛烈,朝着车窗的一侧歪头靠着。
虽然有u型枕,但是他一睡沉了就容易磕到车窗玻璃,一下就惊醒了。
周而复始,他睡不太着反而更累了,只能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会儿节目评论。
现在微博上他和丛烈的“火烧云”cp大旗已经完全扛起来了。
山呼海啸的cp粉全都在说“磕死了磕死了”,和丛烈的死忠唯粉撕成一片。
【我就说是心疼!我就说丛烈发火是心疼!】
【狗屁!就是在演!!】
【你瞎了吧!丛烈自己都没吃饭,找了半天的食材做了一道菜全给云集吃了!】
【节目效果都不懂,你村里的网太差了。】
【不会有人还没发现丛记烈每次坐车都和云集坐一起吧?】
【明明有一次没有!!】
【我发誓我看见云集吃饭的时候丛烈哄他了,当时丛烈把镜头挡住了,但是他摸云集腰了,一看就是在哄,而且我人感觉……云集还不太爱搭理他呢!】
【同磕,不过我也觉得是剧本,我的白月光追我火葬场了,可能编剧出身晋江?】
【兄dei,谁是谁白月光还不一定呢。】
【真的假的不重要,甜就vans了,综艺期间我磕cp,综艺结束我希望烈哥独美,谢谢。】
【楼上你确定你烈哥想独美?】
……
空调的冷风呼呼地往下吹,云集把正对自己的空调口关上了,但还是有些凉。
看了一会儿他有点晕车,把手机息屏了,不由自主地用手压胸口。
“难受?”丛烈轻声问他。
云集摆摆手,“只是有点儿晕车,不要紧。”
“现在没在录,你睡一会儿。”丛烈淡声说。
云集点点头,含糊咕哝了一句,“不会耽误行程的。”
丛烈听见这一句,忍不住皱眉看他,发现他难受得嘴唇都泛白了,忍无可忍似的偏开目光,没过两秒又控制不住地重新看向他。
在云集又朝着车窗倒过去的瞬间,丛烈把手垫在了他和车窗之间,很轻地揽着他的肩膀朝自己靠过来。
云集皱了皱眉,但是没醒。
丛烈扶着他往另一侧挪了挪,慢慢让他躺下,枕在自己腿上。
中间廖冰樵扭头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硬着头皮对丛烈做口型,“云哥怎么了?”
丛烈正把自己的夹克盖在云集身上,扫了廖冰樵一眼,“你别管。”
他一出声,云集就有些皱眉头。
“好了,没事儿。”丛烈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了两声,才抬头瞪廖冰樵。
廖冰樵不敢看了,赶紧坐回了自己座位上。
车还没到终点,微博上的血雨腥风愈演愈烈。
起因全是《假期》发的一张节目花絮照。
浅色的后排座椅被笼罩在橙色的暖阳中。
高大的年轻男人微微向后靠着浅寐,鸭舌帽被拉过眼睛遮住了大半张脸,从身形不难辨认出是常年极度自律的完美主义丛烈。
他膝头枕着的人背对镜头,透过宽大的夹克只能隐约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形。
丛烈一手搭在那人后背,明显是一个带有保护和安抚的姿势。
而那人面向着丛烈的方向躺着,睡得很熟。
微博上撕得如火如荼如胶似漆。
【救命啊!火烧云要甜死我吗!】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那是云集了?头都被夹克帽子遮住了好吗?】
【不是云集……还能是谁?】
【我也不信,到这个地步就有点太假了,很可能是摆拍。】
【怎么可能啊,这么放松的姿势怎么可能是摆拍?】
【怎么不可能?不就是装睡觉?我儿子三岁都会装睡。】
【我是没想到,烈哥还有演戏的天分,人类世界的参差。】
【火烧云是真的!!我不管,就是真的!!】
记【笑死,估计等到节目结束,只有cp粉受伤的世界就要立刻达成了(指我自己(。)】
云集睡醒的时候还以为天快黑了,稍微反应了一下才明白是脸上盖着东西。
鼻息间萦绕着很熟悉的气息,干净又清爽,有几分不近人情。
他不用脑子想,心跳都能把这个味道的主人认出来。
把脸上盖着的软帽扒拉开,瞳孔一瞬间没适应明亮的日光,云集一下就重新眯起了眼睛。
一只手遮下来,把光线割断在他眼前。
这下云集彻底醒了。
他的脸正对着丛烈的腰,稍稍向上一望就是丛烈微微被t恤绷住的胸肌。
深深吸了一口气,云集若无其事地撑着座椅坐起来,“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还行,没太打扰。”丛烈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又问他:“还难受吗?感觉好点了吗?”
这一觉睡得舒服又踏实,很大程度上是托了丛烈的福。
云集点点头,又跟他道谢:“好多了,谢谢你。”
丛烈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从包里掏了保温杯出来,“喝口水。”
云集刚睡醒嘴巴确实很干,但是也没渴到要跟丛烈用一个杯子喝水的地步。
他从座椅底下抽出来一瓶没开过的矿泉水,朝着丛烈示意,“我喝这个就行了。”
丛烈直接把他手里的矿泉水瓶拿走,“才睡醒,你别喝凉的。”
云集看了他几秒,若有所感地扭头,果然看见摄像机已经架起来了,正对着他们。
他没再说什么,接了丛烈递过来的保温杯,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水里加了枸杞和红糖,酸甜酸甜的。
云集反正也是喝了,喝完一杯又喝了一杯,身上仅剩的一丝酸乏也被驱走了。
下车的时候,云集背着自己的双肩包,感觉比早上还要神清气爽。
南市这边的山普遍是绿植茂密的矮山,而且车已经沿着山路往上开了很大一截,剩下的路并不是很长。
只是路况稍微复杂些,很多地方需要攀爬。
只要没镜头的地方于隋卿就忍不住抱怨:“干嘛非要露营啊?在海边吹吹风吃吃海鲜多好,露营是要立什么人设,真搞笑……”
丛烈和曹真看不上他,云集更懒得刷存在感,也就廖冰樵不忍心他冷场,“在外面玩的时候不容易有时间聊天吧,露营……可能更容易深入内心?”
“深入内心……你没事儿吧?”于隋卿翻了个白眼,追到前面蹭镜头去了。
本来在按照路线埋头走,云集不明白镜头为什么一直对着自己,直到他注意到了紧紧跟在自己身后的丛烈。
他不由觉得稀罕又心酸。
其实上辈子他也跟丛烈一起徒步过,但怎么说呢?
当时两个人大包小包地吭哧吭哧爬到山顶,云集把千辛万苦背来的望远镜支起来,在茫茫的星海中终于找到了他在找的那一颗。
当时他兴奋地喊丛烈,“丛烈你过来看,我找到爱神星了!”
回答他的只有安静。
云集还记得那是盛夏。
山里偶有虫记鸣。
他站着穹顶一般的浩瀚星海之下,转身回望,只看到空无一人的寂寥。
当时他很快就自我开解了。
丛烈是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来爬山的,可能根本就不想看星星,也不在意也不关心爱神星在哪。
所以他早早搭好帐篷早早休息也无可厚非。
夜风从他耳边徐徐吹过的时候,带走他身上的温热。
那天晚上云集迟迟没有睡意,就独自坐在星空下,脑子里面其实也没想什么,他不敢想。
直到太阳升起来,他才想起来自己和丛烈约好了要看日出。
他想去叫丛烈起来。
但是反复想了想,他还是让丛烈睡到了自然醒。
丛烈睡醒之后,也完全没提起日出的事,只是问他:“玩够了吗,什么时候回去?”
……
“看脚底下。”丛烈语气很差地打断了云集的思绪,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想什么呢?”
云集这才发现自己差点直接踩进溪边的土坑里。
“没什么,没看见。”他稍稍一拉自己的胳膊,让开了丛烈的手。
“哟,”曹真走在最前面,扭头问工作人员,“我们还得过河吗?”
一行人沿着山溪走,这一侧的路已经到了尽头。
“是的,过了这条山溪前面就快到了。”工作人员指着前面的小桥回答她道。
云集顺着工作人员指的方向看过去,也顾不上心酸了,不由感到头大。
他们面前的溪水虽然不深,但少说也有十几米宽。
大概因为是徒步路线,没有特别成熟的设施开发。
溪水中央掐腰跨过一条盆口粗的树干,是很原始的独木桥。
“怎么还要过桥啊?”曹真嘴上吐槽,眼睛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座简易的小桥。
“主要是这个季节有些涨水,之前这里是可以直接从河床上走过去的。”工作人员解释道:“别担心,这个桥我们之前踩点走过很多次的,很安全。”
为了证明她说的话,有两个拿器材的场务扛着箱子就直接过去了。
桥确实挺稳,除了人走到中间的时候,几乎不晃。
但是云集看的头皮一阵发麻。
他讨厌窄桥。
因为他的平衡感很糟糕,所有需要平衡的运动他几乎都不碰。
廖冰樵看出来云集神情不对,“云哥,你怎么了?”
“没事儿。”云集调整了一下,恢复了表面的风轻云淡。
“我也没事儿,”于隋卿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这种桥连小孩子都能走,总不会有大人过不去吧?天都快黑了,想立人设可以换个时间。”
“你嘴巴有毛病?”廖冰樵忍无可忍,“不阴阳怪气能死?”
他的声音有点大,摄影师的镜头慢慢朝这边转过来。
云集轻轻在廖冰樵肩头按了一下,开始弯腰卷裤腿,“好久没有趟过山溪了,上学的时候我常常跟同学远足,难得有机会重温一下。”
“那我跟你一起。”廖冰樵说着也弯下腰。
“你还是算了,记”云集笑着拦他,“走独木桥也挺好玩的呀。”
主要是夜里的山溪冰凉,他怕廖冰樵察觉了不让他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