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祁邪这个小子,也真是邪得很。
他并非是正规警校毕业的警校生,而是他们武警部队按要求去全国重点大学特招时,自己跑过来报名的。
当时他才二十岁,已经是那学校金融专业的大四毕业生,专业成绩数一数二,长得又比明星还俊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谁也没想到,他竟然要跑去参军!
也正是这个被所有人不看好的小伙子,不仅坚持下来各种训练,还飞速成长到比正规警校出来的学生还优秀。
几次任务胆大又心细,出手果断,让尹常明更用心地培养。
谁成想在某次特大洪灾抢救时,他们部队被派到一线抢救,要下湍急的洪流;
就在临出行的十分钟前,他接到了上级领导的电话。
本就猜测祁邪家境不会太差的尹常明,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是那个‘祁’。
那一次祁邪并没有同意留守,毅然决然踏上了抗洪的队伍;
在那之后,尹常明也再也没接到过什么上级消息。
今天这是第二次。
他神情有些复杂,:“震中区很危险,祁司令确实也是担心你……”
“队长,前后十几辆车里的兄弟们,哪一个不危险呢,谁家里人不担心。既然我是个军人,保家卫国保护人民就是我的第一职责,灾区这么多人还等着我们救命呢。”
青年小声嘟囔,“你要是不让我去,我就自己去。”
尹常明瞪了眼,但他知道这看着天天傻乐的小子,还真能干出这事儿。
半晌,他才道:“你说得对,准了。”
“是!”
行了个军礼的青年笑得开朗,眼睛亮亮的,带着纯粹的诚挚。
“傻子。”尹常明语气复杂。
别人都想方设法搞背景、靠爹吃饭,这家伙却上赶着去最危险的地方。
这是个一眼就能望到底的人。
打了个哈欠,祁邪揉了揉鼻尖,扭头看着车门缝隙外闪过的微光。
不知为何,从开始靠近震中区,他的心跳就一直颇快,罩着的搜救服下也有些冒汗,莫名的激动充盈着他的内心。
想到刚刚浅眠中做的梦,青年眨了眨眼。
祁邪从小就知道,他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从他有记忆起,他就经常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梦中有一些模糊的影子和景象,熟悉却又陌生,甚至还有种这个世界并非真实而是虚假的感觉。
他清晰记得,当他说出这个想法时,母亲无措而慌张的神情,而后家里人送他去看了心理医生,做了一堆测试。
'小朋友可能是想象力丰富,或是精神、智商方面有些超前,这样的想法其实每个人都会有,但家里人要注意引导他控制一个度。我接待过的病人,有坚持认为这个世界是平行世界、是一本的,甚至影响了正常生活,这样的就是精神上需要矫正的患者了……’
祁邪至今记得,家里人沉重而崩溃的神情,从那以后他便渐渐顺着他们,不再说这样的话。
但他自己知道,那样梦境从未消失过。
而梦中最为清晰的,是一个少女的剪影。
幼时他只觉得那是神仙姐姐,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会感觉怦然心动,甚至逐渐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对那个虚幻的影子动了心。
祁家老二,爱上了一个梦里的人。
说出去恐怕京市那群人都会觉得他疯了。
听着胸腔里的跳动,祁邪莫名战栗。
就在刚刚,梦里昙花一现的剪影仿佛凝实许多,那些常年笼在少女面孔上的白雾,竟散去了一些;
隔着雾气,他看到了一双眼睛,被尹常明的声音惊醒后,心跳还如擂鼓。
他总觉得这是一个无言的预兆。
吉川市有什么东西正在吸引着他,让他踏入那片土地。
摇晃的车子一顿,车上的尹常明率先起了身,“到地方了,准备下车!”
呼啦一下,车上原本眯着眼休息的搜救队员们纷纷睁开了眼,先后从车上跳了下去。
闷热的车厢吹入一抹晚风,也并没有凉爽许多。
夜色中,流兰市今夜无眠。
灯火闪烁中,照亮了这座城市。
远处半塌陷的房屋前有大声呼呵的士兵和医生,正在协力搬开一块硕石,将下方压着的人抬出。
前来迎接尹常明等人的是流兰市的驻地兵团长。
团长擦擦汗,“尹同志,我们的人已经在两市相连的地界开辟了一条通道,最多再要两个小时,就能直通吉川市了。这一次我们实在是腾不出手来,后面的抢修工作就摆脱大家了!”
尹常明用力一握,“辛苦了。”
京市和金省相隔几省,即便他们坐了最快的动车直达金省,但由于省份内的城市都属于中级灾区,继续深入的铁路毁坏,不得已他们才转了汽车。
到流兰市这个震级在6级以上、接近7级的城市,不少房屋倒塌路面毁坏,就连汽车都进不去了。
焦灼的夜风中,尹常明一挥手,“出发!”
跟着抢修救灾的救援队踏上震中区的祁邪,并不知道今夜京市的宅邸中,因为他又闹了一场。
祁正修愤怒的声音回荡在客厅,“胡闹!祁邪他是什么人?他是个军人!救灾救人是他的职责!上次我就说过不许把那官僚主义的一套带到部队里去,咱们的儿子是人,人家的孩子就不是人?!路是他自己选的,就是跪着他都得走下去!”
穿戴雍容优雅的美妇人坐在沙发上,默默流泪;
她旁边坐着的美貌女子神色讪讪,安抚着她,“妈,别哭了。”
突然,坐在沙发上的美妇人哀声道:“正修,我们已经没了一个儿子了,难道你要让我最后一个孩子也死在外面吗?你不知道网上都在说这次吉山地震的震源特殊,很有可能发生7级以上的余震吗?!”
说完,她掩面痛哭。
坐在她旁边的年轻女人,明显因为‘没了一个儿子’这话身子一僵,垂在身侧的手也骤然攥紧。
祁正修的怒色微垂,挺直的脊背塌了一些,但他最后还是肃声道:
“我说过,这是他自己选的路,放心吧,那小子又皮实跑得又快,不会出事的。”
“清琳啊,扶你妈上去休息,别让她东想西想吓唬自己了。”
年轻女子应了一声,柔声安抚着泣不成声的婆婆,“妈,我给你倒杯茶吧。”
她眉心紧锁着,颇为不赞同公公的铁血古板。
祁邪可是祁家这一代嫡系唯一的孩子了,放着偌大的家业不管,竟然还能放任他去当什么武警,在基层部队里天天摸爬滚打浑身泥浆,像什么样子!
再说了,公公可是司令员,一大家子传承到现在,就是有点特权不是应该的么。
自己当初嫁到祁家,不就是冲着祁家的背景来的。
结果一入祁家深似海,简直让屈清琳憋屈至极。
婆婆只会当个花钱的富贵花,事事没有主见;公公每天板着一张脸,动不动就警戒家里人不要奢靡、不要搞特权。
还有她早死的丈夫。
当初那个不争气的男人非要放弃斯坦福的学位,去当什么国家地理摄影师;
如果他天天跑到国外危险的地方,去拍劳什子地质、濒危动物时,公公婆婆能多加阻拦,他就不会死在外面。
要是祁家长子还在,她还需要管小叔子的死活?
屈清琳一想起来,就觉得这一家人简直脑子有病。
……
荒芜的灾区之上,几近全毁的城市上方,有一些渺小的人影艰难走在碎石砖瓦的间缝,正在努力搬运着最外层、能明显看到灾民踪迹的坍塌处。
这是最快一批空降到吉山市的空军救灾部队。
因为吉川市的路标全毁,并且根本没有落地的地方,这些空军都是从千米之上的高空跳伞而下,不少人降落时还受了伤。
但很显然,这些人并不够。
震中区的某处残骸之中,一个小小的密闭空间中,一个蜷缩的少女将头埋在膝间。
黑暗之中,她略沉的呼吸带着一丝病气,陷入昏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