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电话打了挺长时间, 大部分都在安抚焦躁狗狗的情绪,但电话那头的女孩儿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直到挂断前,她还因为担心祁邪下雨天出去乱跑, 反复强调了好几遍让他在家好好呆着、雨不停最好不要出门。
按灭手机后, 祁邪才发现自己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着,打电话时竟一直在乐呵呵地傻笑。
他用手掌搓了搓脸颊,偏头一看正对上沙发上方容意味深长的视线, 这才赫然意识到, 自己刚刚哼哼唧唧和电话那头的元幼杉撒娇, 都被母亲看在眼里了。
方容心情复杂, 就是她自己也是第一次见到儿子撒娇的样子。
祁家一共二子,兄弟俩之间相差八岁。
大儿子出生的时候祁正修还没升到现在的位置, 他那时在边境一线帮助打击匪帮和毒/贩, 是一次大型缉毒战役胜利的关键人物。
他亲手把一个赫赫有名的匪帮一把手送进了牢狱。
次年冬天, 年仅四岁的大儿子被报复性绑架, 救回来后本就内敛的性子更是变得忧郁敏感,追求艺术和精神上的自由, 常年在草原和冰川拍摄。
直至二十九岁那年意外去世,方容都几乎没见他开怀大笑过。
方容也不是看不出大儿媳有些功利, 但她更知道屈清琳在外人的眼里,是刚嫁入祁家丈夫就不着家、没有两年就守寡的可怜遗孀;
因为有心中有愧,她又不是强硬的脾性, 所以只要不闹出什么事,她每每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二儿子祁邪则是另一种极端。
出生起就很少哭,会说话就能乖乖说着让人软到心坎儿里的话, 上学后就是孩子堆里的领头人、大家都喜欢和他玩儿, 能力出众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成。
他是那种会让所有人喜欢的孩子。
一开始方容并没有认为二儿子有什么不对, 直到某天包子脸的祁小邪坐在地上拼玩具,在大房子里建了一个小房子,一本正经问出让人愕然的话;
经过心理医生检查鉴定,祁邪确诊为精神数据异常,有一定患病几率。
后来他的人生按部就班,依然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孩子。
他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也中二过,因为好奇染过头发,疯狂打过游戏,学过街舞赛过车,玩儿过滑板试着抽过烟喝过酒,参加过各种竞赛得过奖……
方容是做母亲的,她有种隐隐的感觉,二儿子从来没有完全充实过;
他什么都能做,却什么都兴致缺缺,大学上到末尾就跑去参了军,像风信子一样随时都有飘散的可能。
正因如此,她心底的担忧从来未曾散去。
她总是害怕祁邪哪一天,会像他的哥哥一样爆发出严重问题。
这次回家,二儿子说自己喜欢上一个女孩子,想和她结婚共度一生,但方容却觉得很不靠谱。
她找人打听了,说是两个年轻人之前从未见过面。
那个女孩子是吉山本地人,被祁邪从废墟中救出,两人之间或许只是一时间的冲动,是误把感激当成了爱意。
但看着刚刚祁邪神情中毫不掩饰的笑和爱意,方容才猛地发现,儿子变了。
虽然她说不上来是什么变化,但她却能感觉到,儿子真的很喜欢电话对面那个姑娘。
方容:“老二啊,和妈讲讲你喜欢的那个姑娘是什么性子,她喜欢什么?”
祁邪神情一怔,而后笑意更深。
他点亮了手机,屏幕上是他在回京市的车厢上偷拍的照片,昏暗模糊的画质衬着女孩儿静静阂上的眼睫。
“她叫元幼杉,长得特别好看像仙女似得,对我也特别好……”
从外面回来的祁正修刚进客厅,看到的就是妻儿坐在沙发上,不知凑在一起看着什么。
听到动静,两人同时扭头看向大门方向,有微凉的风携卷着雨渍吹到了客厅。
方容大惊失色,忙起身走了过去,“你怎么淋成这个样子?司机没送你回来?”
只见站在玄关处的中年男人一身制服完全湿透,头发撩在脑后露出一张沉肃面孔,他衣摆和裤子都在往地砖上滴水,很快一洼水窝就在他脚边的皮鞋处蔓延开来。
祁邪也走了过去,“父亲。”
祁正修点点头,“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早上刚到京市。”
慌慌忙忙跑上楼的方容拿了块干净的大毛巾,又下了楼递给了门口站着的祁正修,“赶紧擦擦身上的水,然后去洗洗、换身干净衣服,怎么弄成这样啊?”
她从客厅的窗户往外看了一眼,漆黑的雨幕连成一片,像密集地雾似的根本看不清水珠,饶是隔着门窗依旧能听到哗啦啦的声响,怪不得车子都开到院子里了,屋里的人愣是什么声音都没听到,都被雨声掩盖了。
听到楼下动静的屈清琳也从卧房里出来,在二楼扶手处喊了一声‘爸’。
祁正修应了一声,接过方容手里的毛巾,一边擦拭着头上脖子上的雨水,一边脱鞋子。
“老戴我让他回去了,下这么大雨他老婆孩子还在家里等着。”
等他洗完澡换了身衣服下来后,家里的刘嫂子已经烧了水,泡了杯热茶。
方容还在絮絮叨叨,“你们部门也真是的,外头这么大的雨还要留你们加班,不过儿子回来得正好,旱了几个月的天竟然下雨了,是个好兆头啊,你之前忙得跟个陀螺似得,现在终于下雨了,接下来应该就能安稳点了吧!”
祁正修默默喝着茶,眉头紧锁。
看着他这幅神情,祁邪莫名觉得气氛有些凝重,“爸,怎么了?”
“阿容,你这两天让刘婶儿帮着把家里重要的东西收拾收拾,金银细软什么的都不要装了。”
方容心里咯噔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祁正修缓缓道:“这次强降雨经过预测,估计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如果降雨量一直这么大的话,不是好兆头,很有可能会出现极其严重的灾情。现在上面已经在着手安排了,只要事态不可控,我们即刻准备撤离。”
尽管祁正修的神情十分严肃,但方容心里依旧没什么真实感,“老祁你可别跟我开这种玩笑,咱家可是在盘山公寓的半山腰上,就算下大雨只要躲到屋子里,能有什么大灾?”
若是真是在开玩笑就好了。
军衔已至中将的祁正修是京城军分区司令,他这个位置已经是副一级,能接触到的机密几乎都是核心秘密,包括这次灾情探测。
就在大雨降临的几十分钟前,天文部和气象局才确定了磁场异常波动,谁也没想到猜测中可能会降临的特大灾情,竟会这么快降临。
在雨刚下起来的时候,各部门心里还抱着一丝期盼。
万一这场大雨只是老天爷的馈赠呢?说不定特大灾情什么的,都只是虚惊一场。
可随着大雨愈烈,雨势大到砸在人的头上砰砰钝痛,这样异常的降水下,他们再也安慰不了自己了。
一级管理人员直接下达了最高预警,并下发到各省各市。
根据气象局半个小时的记录推测,目前京市一小时降水量可达上百毫米,相当于将京市外围的潭江水翻个倍,再倒灌进城中。
而最为可怖的是,雨势还在逐渐变大。
祁家所在的盘山公寓建立在一座小山丘的开发区,但因为京市的地基要陷一些,山丘海拔高度只有一百来米。
再加上京市并非多雨的城市,虽然城市内部有排水系统,但在这种大雨的摧残下,能排掉的水远远比不得泄流的雨水快,山脚下很容易积起水洼。
祁正修摩擦着手中的茶杯,“刚刚老戴开车送我回来的时候,路上的积水已经蔓过了一半车胎,山脚下的最靠小区门的那两户人家,门外的下水道口都旋起漩涡来了。照这个势头继续下上两天,恐怕住在山脚的人家都得被水淹了……”
他话说到这儿就停了,但默默听着的祁邪等人都忍不住继续深入地想。
现在已经有积水了,若是大雨十天半月不停,那山脚下会不会被大水夷为平地、完全淹没?
他们一家子又会不会被困在山腰出不去?!
那上面的山石树木,在强降水的冲击下会不会砸落下来,损坏他们的房屋?
方容被这可怖的猜测吓得一哆嗦,脸色都变了。
“不、不能这么吓人吧,京市下雨从来没有超过三天不停的,咱们这儿又不是南边,哪来这么多雨水下啊……”
但她自己说得都没底气。
要知道今日之前,可是连续了大半年几乎不降雨,一开始的两三个月大家也是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想着怎么可能一直不下雨呢。
可最后呢?
湖泊水位下降、老百姓供水不足,为了一瓶净化水大打出手。
“那现在咱们怎么办?”
祁正修道:“今天晚上先收拾东西,如果明天大雨还不停,上面会据城市积水深浅再做决定。如果积水到了一定程度,会有人来接我们离开。”
他毕竟是为国家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的一级将士,如果遇到大灾,其直系亲属是有优先撤退的权利的。
一级军官后便是各大研究所的核心人员、专家学者……按批次依次撤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