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地方？”元幼杉问。

        孟珂坐在自己的床铺上,  晃着双腿轻轻摇头：

        “我也不清楚，我就是听家族里去过的那些人提起过，大概是一个类似于地下黑市的存在,  涉及了一系列的灰色、黑色产业,  就位于‘光明城’的内部。”

        猛地一听‘马戏团’,  元幼杉还以为是那种普通的娱乐场所，见室友神情颇有深意,  她有些意外：“城市内部会有这样的地方存在吗，督查所的人不是在打击违禁物传播么？”

        这个世界主要负责‘异形者’一系列的生物研究场所，是调查所，而负责城池内部安保问题和普通居民纠纷解决的部门,  为督查所。

        '光明城’号称人类的希望之城，至少从元幼杉生活的这段日子来看，这是一个干净、平和、井然有序的文明城市,  街道上行走的居民带着轻松的笑意；甚至在科技上的进展和能源开发,  也颇为先进,  仿佛和外界贫瘠的黄土沙地完全不在一个世界。

        孟珂不以为然地笑笑,  “督查所要打击的只是表面上的东西，谁知道城市的地底又是什么样子,  况且那是个很多‘光明城’的大人物都爱光顾的地方,  就算督查所知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元幼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听得懂孟珂话语中隐晦的意思,  也猜到了作为联盟的中心，‘光明城’绝不可能像表面这样风平浪静、一派和谐。

        对于所谓的交流感情，她其实毫不在乎。

        本身她就属于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的人,  她有一套自我的评判的标准去看待一个人是否值得交集。

        很显然,  这些一年级的新生在她看来没有这个必要。

        因为她唯一的目标就是通关、活下来。

        但孟珂口中的这个地下黑市,  提起了元幼杉的一点兴趣。

        她低头看了眼腰间垂挂的圆竹筒,  用指尖轻轻摩擦着筒口，这是她前不久在觉醒者学校的‘刑具’库房中获得的中级特殊类‘刑具’。

        按照老徐的说法，这个‘刑具’只有她能使用，但因为在库房中放置的时间太久，武器中的核心零件已经失效了，最为特殊的一点‘形变’功能、也是将这件‘刑具’和其他中级拉开差距的功能，没有零件的支持使用不出。

        老徐给她申报了‘刑具’维修科，但请求被驳回了。

        原因是元幼杉还不是处刑者，一个小小的觉醒者新生，能用中级‘刑具’已经是破例为之。

        并且每一个核心零件的造价都不便宜，还需要专门的维修技工，维修科的人认为这个‘刑具’根本没有修理的必要。

        最终老徐只能将其拿了回来，安抚她说：虽然没有特殊功效但攻防依旧能媲美中级‘刑具’。

        但他们俩都知道，这是个残缺的遗憾。

        元幼杉本来早已断了维修的心，如今心思又活络起来。

        既然维修科不愿意接手修理，她想去地下黑市或是外面的维修铺看看，能否给‘刑具’重新置换一个新的内核零件。

        她问道：“你知道那边有没有维修铺之类的地方？”

        “应该会有吧，但我其实也没去过这种地方，都是听别人讲的。我只知道地下‘马戏团’绝对是个纸醉金迷的销金窟，但仅仅是这样得话似乎没什么特别之处，我还知道一点……”孟珂竖起手指，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据说那里面有‘异形’馆。”

        '异形’？！

        元幼杉心头一跳，“你确定吗？城池公约第一条法则，绿级生存区内部空气的孢子浓度不可超过5，同时也绝对禁止任何‘异形者’存在于此。如果我记得没错，《末世发展史》中所记载的数据，‘光明城’中可是有近二十年都不曾有过‘异形者’的行迹了。”

        “这个‘异形’馆里面的，当然不是外面那些怪物。”孟珂摇头道：“忘了你是‘贫民’出身，不知道这些腌臢内幕了。”

        “我之前和你讲过学院派的选拔准则对吧，目前处刑者学院只招收拥有处刑者直系血脉、并且‘基因’序列测算为高等的孩子，凡是这样的‘贵族’子嗣报名，就会在一定年龄前往调查所，统一接种孢子，活下来的人可以获得觉醒能力，成为觉醒者。但你不知道的是，并不是所有活下来的孩子，都能成为觉醒者。”

        元幼杉皱了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还有一小部分孩子很可怜，他们虽然是‘高等’基因，也成功活了下来，但他们的躯壳和孢丝融合却失败了。可因为体内有属于父母的处刑者血脉和基因，尽管‘杀活’失败，这一部分人也并不会像普通人那样、因为承受不住孢子中的力量而崩溃而死，他们还能因为体内的一点‘基因’活下来，可身体却会被孢丝扭曲成另一种形态……”

        越听她眉心拧得越紧，她沿着孟珂欲言又止的话往深处想，一股恶寒直冲心头。

        每个被孢子寄生的生物，身体和血肉都会在孢丝扩散到一定程度后，发生改变。

        像元幼杉当时刚刚被送到调查所，也是一副非人的模样。

        她从调查所施无恙那里看到过自己入院时的拍摄视频，下半身依然是人类的双腿，但上半身发生了非常明显的‘异形’化。

        从视频中看，元幼杉浑身的皮肤都呈现出一种冰冷的玉质，仔细看时才能发现那是一种柔软而严丝合缝的白鳞；

        她散在手术台上的长发铺开，也变成了指头粗细半透明触手，在手术台上还能轻轻活动，很明显具有活性，紧闭的双眼下方，还有一对青黑色的裂缝。

        据说她体内的孢子种类，是一颗‘荧蝶’科。

        元幼杉开始读二年级的学科后，专门在《异形者种类图鉴》上找到了这个科种完全‘异形’的样子。

        很美，也很诡异。

        完全成为‘荧蝶’科寄生物后，她的手臂会自融，浑身通透如玉，双眼下方会分裂出一对略小的眼瞳，背后的一对蝴蝶骨会异形成一对巨大的不规则骨翅，下半身呈蛹状。

        施无恙和她打趣，说她运气挺不错的，碰上的‘荧蝶’科种属于非常高级的一种孢子。

        在所有科种中，它是最靠近母体序列的其中一种，寄生物的智商和普通人类相差无几，能够正常交流沟通，非常有研究价值，目前没有任何一个城池中拥有过完整的‘荧蝶’标本。

        如果元幼杉真的完全被寄生、成了一个‘异形者’，那么她的尸体标本会永久地保存在调查所保密度最高的冷冻库中，以供人类研究解剖。

        而在视频中，‘腔体’中打入血清‘杀活’后，她体内的‘孢体’持续了近两个小时的挣扎，她的身体一度要完全‘异种’化；

        就在她双腿外开始浮现出薄薄的蛹膜时，她成功挺了过来。

        几分钟后，‘异形’的身体开始慢慢恢复，最终重新变回了一个人类。

        也就是说，成功的觉醒，是能将孢丝和人类的躯体融合。

        以人类的躯体，来驱使‘异形’武器。

        觉醒失败的征兆，就是自身的血肉无法吸收孢丝，被破坏扭曲的‘异形’身体也难以复原。

        至于觉醒失败的样例，元幼杉也在调查所见到过。

        那个被逮捕判了死刑的杀人犯贵族，她亲眼看着那家伙从还有一点人样，到最后完全变成一个庞大的‘异形’怪物，被投入了焚化炉销毁。

        而现在孟珂告诉她，因为所谓的高级‘基因’，这些年级轻轻就去接种孢子还失败了的‘贵族’孩子，连死都死不掉。

        他们的血肉无法和孢丝相融，躯干也被孢丝破坏至形变。

        从外形上看去，那些活下来的‘失败者’，会变成一个怪物。

        不是人，但也不是‘异形者’。

        “……那这些失败者，最后会怎么安排。”元幼杉不住抿着唇，问孟珂。

        孟珂摇摇头，苦笑一声，“你忘了吗小元，我以前也不过是个‘劣等’基因，也只是听家族里的同龄觉醒者交谈时说到过，似乎每一届都会有这样的事情、这样可怜的孩子，具体如何处理他们，根本不是我能接触到的层面。”

        说完，她沉默了，元幼杉也没说话。

        两人心里都清楚，这些‘失败品’的下场绝对不会好到哪去。

        对于是亲生骨血的普通孩子，都称之为‘劣等’弃之如履，更是不顾孩子的安危将其送入处刑者学院的选拔，又怎会容忍一个让家族蒙羞的‘怪物’？

        元幼杉脑海中嗡地一下，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些孩子最终的去向，是那个地下‘马戏团’？”

        孟珂说：“传闻是这样的，有一部分‘失败品’会被家族卖给地下黑市，以供‘珍奇’鉴赏，但我也不知道这是真是假。我之所以想去看看，也是想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

        '光明城’的夜晚热闹非凡，从学校死角的缺口中翻出校园后，一高一矮两个纤细人影快速朝着对角的方向离开。

        孟珂把领口拉到了嘴巴往上，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去，殊不知这样遮遮掩掩的姿态更让她显得心虚，一看就是在做坏事。

        她到底还是担心，忍不住出声问道：“小元，咱们偷偷跑出来真的可以吗？”

        一旁的元幼杉就显得镇定自若多了，她无奈道：“你这副样子反而更让人怀疑，要是现在后悔了还可以回去。”

        闻言孟珂坚定地摇着头，“那我们还是走吧！”

        “行，今天晚上不要离开我的身边，记住我们只是去见见世面，那里面的酒水饮料尽量别喝，该离开的时候也别拖沓。”

        “嗯嗯好，都听你的。”孟珂连连点着头。

        元幼杉叹了口气，俗话说好奇心害死猫，但当她听到地下黑市很有可能存在着半人半‘异形’的生物后，心里总有种莫名的感觉，她还是选择了过来。

        两人坐着夜间的城内车来到了东南区的一家美食街，据说是这附近最为繁华的街区，看起来普普通通充满了生机。

        但她们二人的目标并不在此，看到的一处用来盛放垃圾桶的巷子拐角墙上，用石子歪歪斜斜刻着一个眼睛的形状，两人对视一眼，朝着巷子里走了进去。

        间或从对面街头穿插过来的酒鬼喝得醉醺醺，从她们身边擦肩而过。

        数到第三间屋门后，孟珂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应该就是这里吧？”

        元幼杉敲了敲房门，从里面传出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谁啊？”

        紧接着，一个穿着短衫的中年男人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从里面打开了大门，一双拉拢着的眼皮隔着防盗门上下打量着她们二人。

        “我们是来买货的。”

        “取货号报一下。”

        说了两串数字后，中年人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平板，像是在查询着什么，再次抬起头后脸上不耐的神情陡然转为冷漠，“邀请码已输入，两位进来吧。”

        他话音一落，面前窄窄的防盗门自动打开，竟然是扇电子操控的，侧身给元幼杉和孟珂让了一条道。

        进屋后元幼杉一直防备着身后，同时也在用目光打量着四周。

        肉眼看去，这就是一户再普通不过的居民宅，没什么稀奇。

        屋子里面空无一物的墙壁中发出阵阵机械转轴的声响，紧接着墙壁向里凹陷，露出了一条通道，隐约有喧哗的人声从墙壁里传出。

        元幼杉和孟珂来的时候都蒙着脸的，唯一剩下的中年从里屋拿出几个面具放在托盘上，“两位客人可以自行选择面具，而后即可进入‘马戏团’的园区。”

        看着托盘上的几个面具，元幼杉久久没有选择，因为最离谱的是一排面具里有近一半，都是红彤彤的鬼脸面具，明显是照着‘临渊’小队那位神秘队长的面具刻录的。

        虽然细节上能明显看出粗糙，并且有的鬼脸眼珠子也是一大一小，但仍然给元幼杉一种诡异感，仿佛有诸多个鬼面人在看着自己。

        孟珂忍不住道：“怎么这么多红面具啊。”

        各自挑选了一个后，两人沿着门道往下走，一直走了很久的下坡路，声音也越来越大。

        直到从门道口走出，声音才达到了鼎沸。

        “我、我的天……”孟珂面具下的眼睛瞪大，呆愣愣地看着四周，下方一片宽阔，简直是地下的城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