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月止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或者说昨天晚上就没怎么好好睡,清早起来把自己收拾妥当,在铜镜面前坐了许久,又问李春秋:“娘,我今天有哪儿看着不妥当不?”
李春秋捧着儿子的脸蛋子左看右看,并未看出什么不妥来:“我家阿止还是那么清秀可怜,哪有什么不妥当?”
罗月止被她这形容词弄得浑身起激灵。不问了,抱着一只大箱子独自出了门。
他今天出门,是要去徐王府给赵宗楠送约定好的羊毛毡货物。
他自己本是觉得没什么,不过是送趟羊毛毡,钱货两讫,这是正正经经的生意。
但赶上临门一脚,他昨天晚上又睡不着了,心跳得老快,突突突简直要顶到嗓子眼儿。昨晚罗月止仰躺在床上捂着胸口,差点以为自己心律不齐,要英年早患心脏病了。
他没租用驴车,生怕把箱子里的各种小物件颠簸散乱了,亲手抱着这只箱子走了近一个时辰的路。
虽正值四月春光,温凉相宜,但罗月止自己身子差,平常不是坐着就是躺着,一趟走下来不由气喘吁吁,口干舌燥,背后已觉汗涔涔的,脸蛋都累得发红。
他在距离徐王府三五十丈的地方停下了,掏出怀里的手帕给自己擦了把脸,把自己好好整理了一下,又从旁边的小店花三文钱买了杯干枣茶,咕嘟咕嘟漱漱口。拾捣半天,才正式登门,把自己名姓和来意说了,以求通报。
门房进去递话,他便抱着箱子在外头等,闲来无事抬头发起了呆。
他看着高门之上“徐王府”三个字,便想起了王仲辅曾经同他说过的故事。
说起来,赵宗楠也是个可怜小孩。
他从两岁便被太后抱走,离开母亲养在深宫之中。本以为能顺顺当当在皇家长大,但谁知官家又有甚么新的考量,赵宗楠长到十岁出头,突然就被官家送出了宫,还给他母亲蒲夫人去养。
在这之后,没等享受几天母爱,赵宗楠又突然被官家一道旨意过继给了官家的二伯。这位二伯已经去世多年,膝下五个儿子皆是早夭,这一支已经没人了。估计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官家才决定把赵宗楠挪过去继承门庭。
赵宗楠自此在自己家这一支里除了名,被安插在二爷爷门下,成为安国太子,即徐王的唯一一个继承人。
他既然已经改换宗庙,当然再没了同母亲住在一起的理由,又从郇国公府搬了出来,入主徐王府。
他长到这么大,有亲生母亲陪伴的时间加在一起都不超过四年。事到如今,连日日去郇国公府探望母亲都是难事,还要拟定门帖,按照外家亲戚拜访的程序去走一遍。
罗月止第一次听赵宗楠身世的时候,只觉得这孩子真的不容易,这样漫长而曲折的童年里,总是被人很短暂地爱着,过不了几年安生日子便又要改去别家,重新找到该呆的位置,重新认清自己是谁。
这样来去几回,就算逐渐变得偏激敏感心生愤怨,也是不足为奇,怪不得小孩。
但赵总楠这个人却反而生得尤为周正,景行维贤,克念作圣,不仅行事低调,还广做慈善,全然没有长歪的意思。在百姓间的口碑,比其他皇亲国戚都好上一大截。
这就不得不说,是赵宗楠个人修养的厉害。
罗月止发了半晌的呆,终于等到徐王府有人出来。他赶忙收拾精神,快步迎上去。
却见此人并不是罗月止已经熟悉的倪四。来人传报说,此时赵宗楠并不在府上,但他已经吩咐过下面人,若罗郎君差人带着货物来了,便将之前说好的银钱奉上,钱货两讫,交易自此达成。
罗月止愣了楞。
“这是我家官人给罗郎君的银钱,请郎君收好。”仆使给他递上一只小木箱子。
“好……”罗月止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将手中的箱子与仆使交换,并补充道,“这次的毡物与上次不同,有些特殊的关窍,我既无法同赵大官人当面陈清,便辛苦小哥代为转述,辛苦您了。”
那仆使小哥内心嫌麻烦,但面上没显,好像在认认真真听着罗月止讲,实则有一搭没一搭,根本没往脑子里记。
他嗤笑一声,心说一个白衣贾子,真当自己是什么顶顶重要的客人了,不过一百贯钱的土货,咱们家是什么门庭,啥稀罕东西没见过?
上个月登门来送了百斛宝珠的大员外,富成那个样子了,都没见咱家官人多看他几眼。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不知斤两,在这里啰哩吧嗦。
罗月止全然不知他心底话,把该交代的交代完了,朝他粲然一笑,恭恭敬敬地行礼退下。
那仆使看他走远了,偷偷翻了个白眼,把羊毛毡木箱随意夹在胳膊底下,迈着懒散的步子回府关了门。并埋怨门房,以后不要什么小事都来麻烦他。如果再碰到罗月止这样没甚么斤两的人,多晾一会儿也是理所应当的,且让他在外面站几个时辰又如何?不要一天到晚在他这儿催催催,怕不是给谁催命呢!
罗月止对这些事毫无所觉。他只是觉得没见到赵宗楠,这大老远跑过来,多少有点没劲了。
罗月止挺直腰板走出徐王府所在的小街。又走出百丈远后,他肩膀才微微塌了下来,抱着一小箱钱慢吞吞往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