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九月,白水下了一场长达半小时的暴雨,冰雹打在房檐上噼啪作响,我按照约定在书店等程少然,路上人流稀少,车辆飞驰而过溅起大片水花,雨势转小的时候安夏在门口撑起蓝色雨伞跑向雨中,雨水落在雨伞的瞬间氤氲开白色花朵,高考过后和我一同留在白水的除了她还有陆子良,书店老板娘因即将生产无法顾及书店,我介绍安夏来店里帮忙,陆子良则在高考一结束就去了砖厂工作,我们正在靠近生活,同时也在远离生活。
九点锁上玻璃门的时候收到程少然的信息,他告诉我他有事需要提前离开,等他回了白水再来找我,事实是他和蓝一一样,离开白水后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与这世上大部分的人一样,相遇的意义是了为推动成长。我拉下卷闸走入次第熄灭灯火的黑夜。回到家,白清把水彩颜料扔了一地,蓝色颜料沾了水流淌到我的脚下,我蹲在她的身边轻轻拿走她手里的画笔。她把画架画板砸在我的身上怒骂我,在我站起来的时候她抱紧我“对不起”,我感觉到她身体有明显的颤抖,我轻拍她的背“不疼,没关系”我习惯她捉摸不定的情绪如同习惯我们漫长时光以来固有的沉默,这种相处方式我们心照不宣、彼此适应,似穿越指缝的夏日阳光可以照亮这夜的黑。
隔天晚上在书店对面的小饭馆才得知,程少然的父亲查出肺癌,白菱问家里要了三十万借给程少然,条件是她必须出国念书,白菱家是白水的首富,她父亲是砖厂的老板,住在白水的别墅区,于我,30万和她要抵达的远方一样遥远,都是我的不可及。
大概是想起远在英国的白菱,陆子良将桌子上的一罐啤酒一饮而尽,程少然,陆子良,白菱三个人从小学到高中都在一个班,陆子良学习不好,只是一门心思放在白菱身上,高二文理分班时,陆子良放弃了自己喜欢的文科跟随白菱选择了理科,只要有男孩靠近白菱陆子良就想尽办法把对方赶走,他赶走的所有的人唯独赶不走住在白菱心里的程少然。他和不同性格的女子交往,分手,他说“我并未奢望可以与她在一起,我也不敢与她在一起,我只是本能的做着她的影子”白菱离开白水的时候,陆子良正拿着省下的零花钱在束县的街道穿行,只为买一个沙漏送给她,因为她曾说过她喜欢那种可以让时光被具体的东西,沙子流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可以让她的心变得平和宁静。陆子良故意挑了蓝色沙漏,他曾经在书里看到说蓝沙有“我爱你”的寓意,只是当他拿着那个礼盒去找白菱的时候,白菱已经提前离开,因为她要赶去望北看程少然一眼。
陆子良说“苏宥,你能别和少然在一起吗?我怕她难过,我怕她和别人在一起会过的不幸福,除了少然我谁都不相信”我说“好”安夏把一次性筷子扔在他的身上,骂他没出息,他眼里蒙上一层水雾,身上的衣服沾有黑色污迹,看起来潦倒,脆弱,饭店透明色的门帘将灯光切割,分解,有从东北来的男子粗鲁的点菜,头发染成粉色的年轻女孩边打电话边吃面条,大批量穿校服的中学生挤进饭馆,这样的喧嚣与忙碌让我们的细微感受显的矫情滑稽,似乎这座小镇并不适合用来感怀生活在堆垒的过程中所途径的倦怠,它不允许你为此哽咽,但却需要你知晓,需要你知晓后再凛冽前行。
那年冬天第一场雪来临之际,安夏和王惜开始了热恋,也许女子从来都喜爱男子的温润与体贴。个子170体重有些微胖的王惜从来都不是安夏的理想对象,她觉得王惜与她的偶像“金城武”相差甚远,因为年轻所以太过浅薄,对待感情总是先从皮相说起。
比安夏大八岁的王惜早早进入社会,棱角已被阅历与挫折磨平。他语速平和缓慢,脸上写满从容,店里干净整洁,每天早上九点准时开门,晚上8点准时下班,独来独往,偶尔有朋友带着孩子来店里看他,在他们谈恋爱之前我们也只是见面点头微笑的关系。那天中午安夏在饭店吃饭,王惜在饭馆预定了午饭,因店里有客人走不开,饭店老板娘看托安夏把饭给王惜送去,在那次送饭后王惜就开始了他的单恋时光,王惜后来跟我说,安夏把饭递给他时,他们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彼此的一小块皮肤,他说他因为那样的瞬间而觉得心动,我笑他是单身太久了,他说“是缘分,不然在这之前也经常碰面怎么没有这样的感觉”我顺着他说“缘分缘分”,但心底对这样的字眼从未有过一丝相信甚至觉得牵强。
从前听人说女人是没有爱的,谁对她好她就跟谁走了,这句话在安夏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所有男人追女孩这件事上都是千篇一律,这点毫无疑问。王惜开着一辆qq每天车接车送安夏,一日三餐更是不在话下,对安夏的父母亲更是体贴到殷勤,甚至将自己的体重从150减到了120,对于刚刚步入社会的安夏,王惜的体贴更是让她毫无招架之力,父母轮番劝说,“你去哪找这样脾气好又待你好的人,趁现在还年轻早点把自己嫁出去,家里也能轻松点”可能是我平日里看的闲散书集太多,对于这样的观点并不大认同。安夏说:“我就不想如我父母的意,他们总想着把我嫁出去,好多要点彩礼给他儿子。”
下雪那天王惜没有开门,安夏坐立不安,时不时看向隔壁,我笑她:“惦记人家了就给人打个电话问问。”安夏掩藏不住的羞涩说:“谁惦记他了。”“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你就应。”安夏气恼的打我,第二天王惜头上包着纱布来了,安夏想都没想看见王惜就从书店跑出去。“你怎么了,没事吧,怎么挂伤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安夏站在王惜跟前一脸着急,“没事啊,昨天在路上被人追尾了,小事,怕你担心就没跟你说”王惜憨笑着挠挠头,安夏一听碰了车更着急,围着王惜转圈“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伤,有没有去医院啊,你这么大人了怎么就不看呢”王惜笑着搂过安夏:“我看,这尾呀追的好”
我在一旁说:“好,甚好。”书店老板娘出来看到他们,冲王惜喊道:“呦,该请客了。”街上雪已经开始融化,阳光清冷,房檐上消化的雪滴着水滴,永安路上人群来往不断,安夏一副受委屈的小媳妇模样被王惜抱在怀里。我看着他们,只觉得时光好,好在我们还算年轻,好在我们矫情却并不觉着它矫情。
晚上收到蓝一的讯息,她说:“苏宥,我觉得城市太大了就不允许人内向了”“苏宥,我越跟人打交道就越害怕人”“苏宥,你别在每个月给我寄钱了,我找到一份兼职,待遇还行,足够我生活了”这是她离开后第一次与我联系,我们性格里有着相同的执拗,但因这执拗是两条平行线,所以我们常常带伤逃遁,而快速流淌的时光,不会因为死亡或者别离停止不前,更不会等待我们磨平性格里的棱角与暴戾后才和我们冰释前嫌,站在姥姥家紧闭的大门前我给蓝一发信息“过年一定要回来,我在家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