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沉静冷淡的眸子此时仍旧是一汪深潭。
只是在其中却倒映着清冷疏辉的月色,显得没那么高不可攀。
裴鹿突然就想起。
对“死别”的理解,他应该是比她更早就体验到的。
她张张嘴,想说自己刚才的情绪低落并不是有意的,又觉得不好解释。
“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也是。”
江执突然开口,语气还是平静的:
“我父母去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也不能接受。你应该听余伯光说过…那天我和他们吵架的事情。”
裴鹿愣愣的看他。
她是第一次,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江执讲这些。
他永远像是沉寂无声的深潭,听不到一点回响。
“不过,我外公是很好的人,”他轻声道,“他从未把失去女儿的怨恨怪在我头上,反而费尽心力的照顾我,开导我。”
“有一天,大概就是我拒绝去学校的第三个月吧。”
“我外公突然拄着拐杖来我的房间,很兴奋的和我说,他有一个好东西想让我看看。”
“我同他一起出去,然后他指了指露台上的望远镜,让我去看。”
“他说…我妈妈知道我喜欢星空,而她委托外公替我准备的生日礼物——一颗星球,前不久才拍到手。”
江执语气轻松道:“他告诉我,死去的人无法回头,但是活着的人,也肩负着离世之人的期待,应该好好活下去。”
“我的父母就像是这颗星星,会一直注视着我。直到我好好过完这一生,去和他们见面。”
而现在,江执想了想,晒然一笑:
“不过我后来才知道那颗星球是外公临时拍的,我的生日还有很久才到。但那个时候我已经走出来了。”
那汪深潭曾经不见回响。
而此刻,它却处处都是涟漪,点点都是回应。
裴鹿怔怔的看着他。
她还是第一次听江执讲这些,她发现他不需要任何安慰。
他早就走出来了,也早就下定决心,不会辜负亲人的期待。
裴鹿张了张嘴,片刻,才慢慢道:
“我本来还想安慰你…但是我觉得,我刚才的想法是错的,是对你的不了解。”
他这种强大的人,是不需要她的小心或者同情的。
她笑起来,眸子弯起,璀璨鲜活:
“你说得对,我外婆也是这样的,我应该更加积极的去看待这件事。”
终于笑了。
江执抬起手,戳戳她的脸颊:
“嗯。所以你现在才发现男朋友的好处了?当着家里人,多夸我两句也是应该的。”
裴鹿一顿。
脑海中灵光一闪,她迟疑道:“你刚才…你到底什么时候过来的?”
江执故作思考片刻,然后才道:
“大概就是你夸我帅,说我比明星都长得好那里…吧?”
没全部听到。
但是也听到一半了。
他点点头,评价道:“我还真没想过,鹿老板对我的评价如此之高。”
裴鹿:“……”
她看他慢条斯理的复述她说过的话,一时间恼羞成怒,伸手就要去捂他的嘴。
“我那是随便说说的!你快点停下,最好当你什么都没听见…”
江执轻松的握住她的手腕,懒散一笑:
“当听不见可以。但是你用手捂住我的嘴也没用,不考虑用别的东西堵住啊?”
这句话的暗示意味太明显了。
裴鹿一顿,正想说些什么,余光却瞥见拐角处又走出来的人。
她一顿。
而江执背对着那边,注意到她的停顿,才偏过头。
拐角处,徐宁宁站在那里。
她不知道站了多久,此时正神情复杂的看着他们两个。
不管她听到多少,起码刚才那句话,以及…
他们现在的这个姿势,是改变不了的。
裴鹿立刻挣脱开,端正坐姿,露出礼貌的微笑:
“宁宁姐怎么过来了?你刚才去洗手间,其他人还在问你怎么这么久都没回来。”
她想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
但是徐宁宁显然,并不打算买她这个账。
徐宁宁顿了一下,才道:
“你和江浔…你们在谈恋爱?我没猜错。怪不得我出去时,感觉自己看到你们在桌下手牵手。”
她满怀失望的冲出包厢,去洗手间。
一边对着镜子冷静时,一边发热的头脑才冷静下来,却回想起一点不对劲。
走出来的时候,虽然她没注意看,但是目光还是不自觉的落在江浔身上。
现在仔细想想。
他当时那个姿势…很不自然。
徐宁宁在洗手间里冷静了半天,然后才突然意识到——
到底是哪里不自然了。
他像是在桌下,偷偷和身边的人牵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