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宏帝大悦:“朕自然明白刘家的忠心。你和太尉都是朕信任的人。你应该知道如何才令你二哥和刘家最好。”
刘太尉忠君,救驾牺牲;刘将军爱国,坚守边境。留在镐京的刘家人里虽然没了高官,却还有一位贵妃在宫中策应,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段贤臣辅佐明君,明君爱惜贤臣的美谈。
刘贵妃心中雪亮,知道这是刘家眼前最好的出路。
“臣妾明白,定然督促二哥厉兵秣马,早日助陛下一统天下!”
厉兵秣马,一统天下。
离开珠镜殿,建宏帝望着皇宫上方的天空,眼前云开日出,风光月霁,处处叫人称心如意。
然而,所有的雄心壮志在他看到清思殿内闲闲地玩着投壶的背影时,瞬间消失殆尽。他垂眸,隐藏起眼中的得意与兴奋,敛容道:“莫宗主也喜欢投壶?”
戴着金色面具的莫翛然随手一挥,将壶推到墙角,然后将手中的箭一把投掷出去,看着它们齐齐入壶,才摇头道:“不喜欢。”
建宏帝道:“不知莫宗主所为何来?”
他闲聊般地开口:“俞双喜死了,以刺客之名。”
“朕不得已而为之。刘彦盛的弟弟驻守边疆,朕不得不安抚。”
“无妨。天地鉴这样的门客多如牛毛。”
此言不虚。天地鉴入室弟子极少,莫翛然当家后,广收门客,以武功秘籍和天材地宝为筹码,驱使他们办事。
建宏帝识趣地说:“朕很快便会命人将第三批天材地宝送往华蓥山。”
莫翛然不语。
建宏帝又道:“还有傅家,朕已经下旨处理了。”
莫翛然侧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他:“都杀了吗?”
“已下令抓人。先把他们关押起来,交由刑部来审,正好那胖子已经在刑部大牢留好房间了。”他自觉说了句逗趣的话,可殿内的气氛似乎变得越发沉闷,“之后会坐实他们私通南虞的罪名。”
莫翛然点头:“很好。”
虽然他嘴巴上说“好”,可建宏帝还是觉得气氛有些不太对。当猜忌从心底滋生,那种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便又回来了。
莫翛然轻轻瞟了他一眼,抬步往外走,将近门口才停下来,对着门,背向他,淡然道:“我想要一样东西。”
建宏帝脑中转过千百种揣测:“请说。”
“刘彦盛的尸体。”
“什么?”答案出乎建宏帝所料。
莫翛然似乎并不意外自己造成的震惊效果:“我已自取。”
建宏帝一时哑然。不知该不该谢谢他的自觉。毕竟,要他亲手把自己曾经的朋友、臣子、大舅子的尸体像货物一样交给别人,还是难过心底的那一关。
“你的那招摧心十六,徒有其表,只能骗骗刑部的仵作。只要知道‘紫气东来’真气的玄妙,便不难看出破绽。”莫翛然微微侧头,借着门外的阳光,欣赏建宏帝瞬间发青的脸。
建宏帝沉声道:“莫宗主这是何意?”
莫翛然道:“我以你的名义,将刘彦盛的尸体送往南境。不知会不会比傅家先抵达?”说着,长腿一迈,如仙人御风一般,飘然远去。
建宏帝看着他离去的方向,那里依旧是一片晴空,但落在他眼里,却比遮云蔽日更加阴暗。
看来自己的阳奉阴违、私信筹谋,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刘彦盛的尸体,是莫翛然给他的警告——不用喊打喊杀,只是对着他的七寸,轻轻地一按,就叫他惊恐难当。
他与刘坦渡之所以还能君臣相得,一大关键是刘坦渡不知道刘彦盛变成王傀后还有意识,也不知道刘彦盛死在自己的手里。
可这两点,莫翛然都知道,刘彦盛的尸体就是证据。根本不必多费唇舌,自己一旦使用“紫气东来”的武功,莫翛然就可以将王傀和“紫气东来”的奥秘告诉刘坦渡,届时,自己就是他铁板钉钉的杀兄仇人!
他对刘贵妃分析过,刘坦渡若造反,必然以失败而告终,却没有告诉她,刘坦渡造反就算失败,也会对北周造成巨创!
想到这里,他几乎要呕出血来。
苦心筹谋数十年,殚精竭虑,步步为营,他以为终可将北疆南境收入囊中,却不料,莫翛然只是信手一子,就将自己引入必死之地。
这样的破局能力,该说不愧是教出铁蓉蓉这个疯女人的傀儡道宗主吗?
从意气风发到重敛锋芒,建宏帝只用了半天,他很快就适应了。不过是隐忍,忍了这么多年,忍过这么多人,不差再多忍一个。
何况莫翛然的这一声警告,自己受得并不冤。
天地鉴!
储仙宫!
他深吸一口气,迈出大门,对张阿谷说:“将清思殿重新锁了,去延英殿吧。”
自从牢房开了一道缝,傅希言的牢狱生涯就打开了一扇新世界大门。他起先还乖巧地只在自家一亩三分地面前晃悠,晃悠得久了,胆子就大了,开始带着狱卒巡视牢房——顺便唠嗑。
牢房里还关着其他受南虞谍网案牵连的大臣。同是天涯沦落人,一番诉苦,竟发现有好几个都是上了魏岗这厮的狗当!
其中以翰林院侍读裴德光的遭遇最让人同情。
“我每次去都是问孤本的下落啊!不信的话,可以去我家里看,我都搜集了好几本了。这事柳学士也是知道的。”裴德光委屈得眼眶都红了,“我用南虞谍网搜寻遗珠,也是为我北周做贡献啊。”
他看向蹲在外面的傅希言:“傅大人你说是不是啊?”
然而傅希言的关注点完全不在他说了什么,而是新奇地说:“你也姓裴哎。”
裴德光一脸莫名其妙:“我是姓裴,这怎么了?”
傅希言摇头:“但你的名字不大好听。”裴德光,赔得光,实在不大吉利。
裴德光不悦道:“德被四方,光被四表,有何不好?”
傅希言说:“你和裴元瑾这个名字比比。”
裴德光摇头晃脑:“瑾瑜,美玉也……”
傅希言还等他多夸夸呢,谁知说一句就卡住了,不由觉得这翰林院侍读实在有些名不副实。他拍拍衣服,正要站起来,就见裴德光与他的狱友们都惊恐地指着他的后方。
实在不能怪他们大惊小怪,实在是傅希言在牢房的战绩惊人——一个京都府尹,一个后宫娘娘,一个失踪,一个阵亡。他们原先听到传言,还有些将信将疑,如今看他背后出现的人,便想起那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傅希言转头,就见裴元瑾蒙着块毫无诚意的面巾站在他身后。
“来探监啊。来,上我哪儿坐坐。”傅希言十分热情好客,带着他准备往自己的牢房里走。
裴德光等人顿时松了口气,纷纷朝他拱手告别。
裴元瑾看了裴德光他们一眼。
裴德光面面相觑,怎么说呢,能在官途上有所成就的,就没一个是傻的。裴德光当下就“哎呀”一声,自动“昏了过去”。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效仿。
……这是作甚?
傅希言还一头雾水,腰带已经被裴元瑾提在手中,拎着往外掠去。
两边景色飞逝。
两人瞬间出现在刑部牢房的外面。
廖商正带着捕快和一个剑眉星目的青年说话,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视若无睹地转过去,继续和那青年交流。
傅希言小声问:“什么情况?”
裴元瑾道:“你们家要跑路了。”
“啊?”
“全家一起跑,就差一个你。”